第三章向斯特拉文斯基 即兴致意 往日的呼唤(第2/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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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JOHANNESOCKEGHEM(DENDERMONDE?1410-TOURS1497),弗拉芒作曲家。

②SAMUELRICHARDSON(MACWORTH,DERBYSHIRE,1689-PARSON’SGREEN1761),英国作家。

两个半时的美学之间的鸿沟是多重误解的原因。纳柯博夫(VLADIMIRNAKOBOV)在专论塞万提斯的书中,对(唐·吉诃德)作出了一个挑衅性否定的见解:一部被过高评价,天真、重复、充斥难以忍受和非真实的残酷的书;这个“可憎的残酷”使这本书成为“前所未有的最凶狠最野蛮的”书之一:可怜的桑乔(SANCHO),一次又一次遭受毒打,至少五次掉光了牙。是的,纳柯博夫说得对:桑乔掉的牙齿太多,但是我们不是在左拉的作品那里,那里的残酷被描写得准确而细致,成为社会现实的一部真实的文件;和塞万提斯在一起,我们处在由一个说书人的魔法所创造的世界里,说书人创造夸张,任自己被异想天开和极端所挟去;桑乔的一百零三只被打碎的牙,不能从字义上去读,况且这部小说中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这样去理解。“太太,一个压路滚筒从您的女儿身上压过去了!——那好,那好,我正在我的浴缸里,把她从我的门底下塞过来,把她从我的门底下塞过来吧。”我小时候听到的这个古老的捷克笑话,应不应该控诉它的残酷?塞万提斯的伟大的奠基性作品是由一种非认真的精神所主导的,从那个时期以来,它却由于下半时的小说美学,由于真实性之需要,而变得不被理解。

下半时不仅使上半时黯然失色,而且把它击退了;上半时成了小说的尤其是音乐的恶劣意识。巴赫的作品便是其中最知名的例证:巴赫生前的名声;巴赫去世后的被遗忘(长达半世纪的遗忘);在整个十九世纪中巴赫的缓慢的重被发现。唯有贝多芬在生命后期(也就是说巴赫去世七十年后)差不多成功地把巴赫的经验纳入音乐的新美学(他为把赋格放进奏鸣曲,重新作了多次尝试),然而贝多芬之后,浪漫派愈是喜爱巴赫,他们关于结构的思想中,愈是远离巴赫。为使巴赫更易于进入,人们把他主观化,情感化[布索尼(BUSONI)①的著名的配乐];之后,作为对这种浪漫化的反动,人们又想重新找回如同在当时时代演奏的巴赫的音乐,这便又产生了一些绝对平淡的演奏。穿过了遗忘的荒漠,巴赫的音乐在我看来总带着半遮半掩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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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FERRUCIOBEVENUTOBUSONI(1866—1924),意大利作曲家、指挥家、钢琴家,曾改编许多巴赫的作品。

历史如雾中突现的风景

且不去谈巴赫的被遗忘,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倒转过来,说:巴赫是第一伟大的作曲家,他以其作品的巨大份量,迫使公众重视他的音乐,尽管这个音乐已经属于过去。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件。因为,直到十九世纪,社会几乎仅仅与唯一的当时代的音乐生活在一起。它与音乐的往昔没有活的接触:即使那时的音乐家研究了(极为鲜见)以前时代的音乐,他们也没有习惯公开地演奏。到了十九世纪中,过去的音乐才开始在当时代的音乐旁重新复活,并逐渐占据位置,以至到了二十世纪,现在与过去的关系完全倒了过来:人们听过去时代的音乐要比听当代的音乐多许多,当代音乐在今天,几乎完全地离开了音乐厅。

所以巴赫是第一位使自己为后来的记忆所接受的作曲家;靠了他,十九世纪的欧洲不仅发现了音乐的往昔的一个重要部分,而且发现了音乐的历史。因为巴赫对于欧洲说来不是随便什么过去,而是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过去;因而音乐的时代一下(而且是第一次)显示出不是简单的作品的接替,而是变化的时代的不同美学的接替。

我经常想象他,死去的那一年,确切而言在十八世纪中期,他俯在《赋格的艺术》上,视力日渐模糊,这部作品的美学方向在他的众多作品中(它们包含许多方向)代表着最为古老的一种,并相异于那个时代,它已经完全从复调音乐转向简单,甚至过于简单的风格,经常近乎于轻浮或贫乏。

巴赫作品的历史境况同时揭示了后来的几代人正在忘却的:即历史并不一定是上升(走向更丰富,更有学养)的道路,而艺术的要求可能会与每日的要求(这样或那样的现代性)相矛盾,新的(唯一的,不可摹仿的,从未被说过的)可能会在所有人都认为是与进步方向相异一方存在。事实上,巴赫从他的同时代人和他那个时代最年轻一辈的艺术家中所能够读到的未来,在他眼里大概是一种跌落。到了他生命将近终结的时候,他自己的唯一专注是纯粹的复调音乐,而背向时代之品味和他自己的作曲家儿子们;这是对历史的不信任之举,对未来的默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