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而你的心思并不在那上面?”
“别说心思,我连一半的精力都不肯花。我这个人很懒。”
那满满的皱纹加深变紧,过了很长一会儿康维才恍然意识到很可能是活佛在笑。接着,又传来那耳语似的低语:“干傻事时懒惰是一大美德啊。不管怎样,你都很难发现我们会强求谁去做什么事。我相信张一定给你解释过我们的节制的中庸原则了,连积极性我们都主张要节制。譬如我自己,曾有能力学好10门语言,如果我不节制,可以一口气学会20种语言,但是我没有这样。其他事,皆可以此类推。你将会发现,我们既不是纵欲者也不是苦行僧。在达到耳顺境地的年纪之前,我们与众同乐,而对年轻同僚们的欲求——峡谷里的妇女也以节制的中庸原则处理她们的贞操。我多方考虑以后,认为你不必费力就会习惯我们这里的这些做法。张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经过这次见面以后,我得承认我在你身上发现了我在近一个世纪以来在其他来者身上从未发现的一种奇特的品质。不是那么玩世不恭,也不是疾恶如仇。也许有一部分的幻灭,但还有一副清醒的头脑,谁料到能在一个年纪小于100岁的人身上找到这种品质,如果用一个词来表达,就是毫无激情。”
康维答道:“极为恰当的一个词,毫无疑问。我不知道您是否把所有外来者都要分门别类,如果是,您可以将我标注为‘1914—1918’的人,因为这四年的欧洲战争成就了我这个你们古董博物馆中独一无二的品种——同我一起来的另外三个不属同类。这几年中我耗尽了我的激情和能量。尽管我很少谈论此事,从那时以后,我只请求世人一件事:让我自由独处,别来打扰我。我到了这里后发现了吸引我的那种魅力、那份宁静。毫无疑问,正如你所说的,我会适应这一切。”
“说完了吧,我的孩子?”
“我希望我能恪守你们的节制的原则。”
“你很聪明——张也告诉过我——的确相当聪明。但是,你难道对我所勾勒出的前景没有什么更奇妙的想法吗?”
沉默片刻,康维回答道:“您讲到的那个已经发生的故事,我印象非常深刻,您对于未来前景的描述我也的确感兴趣,但老实说,我觉得它太过空洞和抽象,我看不到那么远。如果明天或下周,抑或明年就离开香格里拉,我肯定会很惋惜的。可我以为能否活到100岁不是可以预言的。跟面对其他任何将要经历的未来一样,我可以面对它。但为了让我产生渴望,那就必须有些意义。我常常自问生命是否有意义;如果没有,活得再长可能更茫然罢。”
“我的朋友,这座建筑既是属于佛教的又是属于基督教的,而它们的传统是绝对可靠的。”
“也许吧,但恐怕我还是搞不懂为何人们对百岁老人如此之羡慕。”
“至少有个原因是可以确定的,这也是他们愿意生活在世外桃源的唯一原因。我们不相信无用的尝试和纯粹的狂想。我们有一个梦境,一个幻象。这一幻象是1798年佩劳尔特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间屋子里时第一次在他眼前出现的。他回想着自己漫长的一生,就像我已经跟你讲过的,他感觉似乎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难以持久,转瞬消失,它们被战争、欲望、野蛮摧毁到一点儿不剩。他目睹过的景象一幕幕从他心中掠过,头脑中又浮现出许多其他情景;他看到一些国家强大起来,但不是表现在智慧上,而是表现在野蛮的狂妄上,这将带来毁灭;他看到它们的武器的威力在成倍成倍地增长,已到了一个人武装起来就足以与整个法王路易十四的军队相匹敌的地步。他设想把大地和海洋都堆满人类废墟后,他们就开始转向天空、宇宙……
你能说这幻象不真实吗?”
“很真实。”
“但还不止这些,他还预卜到在将要来临的时代,人类为杀戮武器技术疯狂,而它马上就会在这世上猖獗横行,将会威胁到所有珍贵的东西,所有的书籍和艺术,一切和谐的、美好的事物,每一件保存了几千年的奇珍异宝,这些巧夺天工的精美物品将在毫无防备之中像李维的著作那样毁灭殆尽,或者像英国人洗劫北京圆明园那样被掠夺和焚毁。”
“在这方面,我完全赞同你。”
“可是,拥有理智的人类又拿出了什么合理的理由来反对机械文明呢?听我说,老佩劳尔特的想法是会变成现实的。我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待在这里,为什么一起祈祷长命百岁以活过这场日日逼近的灾难的原因。”
“活过?”
“这就是机会。你用不着到我这般年纪,灾难就会过去。”
“您是说在香格里拉可躲过这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