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5页)
中田为找卡车司机把自己拉去富士川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最后找到的司机是开冷藏车送鲜鱼的,四十五六年纪,牛高马大,胳膊如树桩一般粗,又鼓着肚子。
“一股鱼腥,能行?”司机问。
“中田我喜欢鱼。”中田说。
司机笑道:“你是有点与众不同。”
“那是,时常有人这么说。”
“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司机说,“在这个世上,长得像模像样活得地地道道的家伙反倒信赖不得。”
“真是那样不成?”
“肯定是。这是我的意见。”
“中田我没有什么意见不意见的,倒是喜欢鳗鱼。”
“那也是个意见嘛——喜欢鳗鱼。”
“鳗鱼是意见?”
“是啊,喜欢鳗鱼是一个蛮不错的意见。”
两人就这样开往富士川。司机姓荻田。
“中田,你认为这个世界日后什么模样?”司机问。
“对不起,中田我脑袋不好使,这类事一窍不通。”
“有自己的意见和脑袋不好使是两回事。”
“可是荻田君,脑袋不好使,压根儿就思考不了什么。”
“可你喜欢鳗鱼,是吧?”
“那是,鳗鱼是中田我的美食。”
“这就是所谓关系性。”
“呃。”
“大碗鸡肉鸡蛋浇汁饭可喜欢?”
“那也是中田我的美食。”
“这也是关系性。”司机说,“关系性如此这般一个个集合起来,自然有意义从中产生。关系性越多,意义也就越深。鳗鱼也罢浇汁饭也罢烤鱼套餐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明白?”
“不太明白。那可是同食物有关系的?”
“不限于食物。电车也好天皇也好,无一不可。”
“中田我不坐电车。”
“也好。所以嘛,我想说的是: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这么活着,他同周围所有事物之间自然有意义产生。最关键的在于它是不是自然。这跟脑袋好不好使不是一码事,而在于你是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简单得很。”
“你脑袋好使啊!”
荻田大声笑了起来:“所以这不是脑袋好不好使的问题。我脑袋也并不好使,只不过我有我的想法罢了。所以大家一看见我就觉得胸闷,说那家伙动不动就强词夺理。一个人用自己脑袋想东西,往往让大家捉摸不透。”
“中田我还是不大明白——中田我喜欢鳗鱼和喜欢浇汁饭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简单说来是这样的:中田这个人同中田所涉及的事物之间,必然产生关联。与此同时,鳗鱼同浇汁饭之间也有关联产生。如果把这样的关联网大大扩展开去,那么中田与资本家的关系、中田与无产阶级的关系等等等等就自然而然从中产生出来。”
“无产——”
“无产阶级。”荻田把两只大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给中田看。在中田眼里那俨然是棒球手套。“像我这样拼死拼活汗流满面干活的人是无产阶级。相比之下,坐在椅子上不动手只动嘴向别人发号施令而工资比我多一百倍的人就是资本家。”
“资本家什么样我不知道。中田我穷,不清楚大人物怎么回事。提起大人物,中田我只知道东京都的知事。知事大人是资本家么?”
“啊,算是吧。知事好比资本家的狗。”
“知事大人是狗吗?”中田想起把自己领去琼尼·沃克家的那只大黑狗,将其不吉利的形象同知事叠合在一起。
“那样的狗到处都是,这世界上。人们称之为走狗。”
“走狗?”
“到处走的走,狗就是犬。”
“没有资本家的猫么?”
荻田听得大笑起来:“你是与众不同啊,中田。我顶喜欢你这样的人。资本家的猫——实在是别出心裁的高见。”
“我说荻田,”
“嗯?”
“中田我穷,每月从知事大人那里领补贴金。这事儿没准不大合适吧?”
“每月领多少?”
中田道出款额。荻田愕然摇头。
“时下靠那点儿小钱过活很不容易吧?”
“倒也不是。中田我花不了很多钱。不过除了补贴,中田我还找附近不见了的猫君,为此得了礼金。”
“唔。职业找猫手?”荻田钦佩地说,“厉害厉害。你这人真个不同凡响。”
“说实话,中田我能跟猫君交谈。”中田毅然坦白道,“中田我明白猫君讲的话,所以找下落不明的猫找得很准。”
荻田点头:“明白。这样的事你是做得来。我半点儿也不奇怪。”
“但前不久突然不能跟猫君交谈了,那是为什么呢?”
“世界日新月异,中田。每天时候一到天就亮,但那里已不是昨天的世界,那里的你也不是昨天的中田。明白?”
“那是。”
“关系性也在变。谁是资本家谁是无产阶级?哪边是左哪边为右?信息革命、优先股特权、资产流动化、职能再组合、跨国企业——哪个恶哪个善?事物的界线渐渐模糊起来。你所以不再能理解猫的语言,恐怕也是这个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