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4页)
“尼采说得对。我不想花时间来跟你们说尼采是谁,不过他说得正对。世界的主人是强者——这种强者,又是崇高的人,他们可并不在生意买卖的猪槽里打滚。世界的主人是这些真正崇高的人,是这种伟大的‘金发野兽’,是这些不肯妥协的人,是这些‘自己做主的人’。他们会把你们一口吞掉,你们这批害怕社会主义的、自以为是个人主义者的社会主义者哪。你们那一套属于谦卑、下贱的人的奴隶道德永远拯救不了你们。——唉,我的话你们全听不懂,这我知道,我不再用这种话来打扰你们就是了。可是别忘了一件事。奥克兰的个人主义者一共不满半打,马丁·伊登可就是其中之一。”
他表示不想再讨论下去了,就掉过头来跟罗丝谈。
“今天我太激动了,”他压低了嗓门说。“实在我只想恋爱,不想讲话。”
他不去理睬摩斯先生,摩斯先生在说的是:
“我还是不服。社会主义者全是诡辩家。这是鉴别他们的方法。”
“我们迟早会把你改造成为一个出色的共和党人,”勃朗特法官说。
“等不到那时候,那个马背上的人就会来到,”马丁兴致很高,回了一句嘴,就又跟罗丝说话了。
可是摩斯先生不肯就此罢休。他这未来的女婿生性懒惰,不肯认认真真地干正经的工作,他一直很不满意,再说,他瞧不起对方的见解,不了解对方的性格。因此,他把话头转到赫勃特·斯宾塞身上。勃朗特法官得力地帮他说话,马丁呢,一听到他提起这位哲学家的名字,耳朵就竖了起来,这会儿听着法官在一本正经而沾沾自喜地发表一通谩骂斯宾塞的话。摩斯先生时不时望望马丁,好像在说:“小子,你瞧!”
“叽叽喳喳的乌鸦,”马丁低低地咕了一声,又只顾跟罗丝和阿瑟说话了。
可是,工作了漫长的一天,上一晚又结识了那帮“真崭实货的人”,这给了他很大的影响;这还不算,在电车上看的那篇叫他冒火的文章,还在他头脑里燃烧。
“怎么啦?”罗丝看见他在拚命按捺住自己,吃了一惊,陡地问道。
“没有上帝,只有‘不可知物’,赫勃特·斯宾塞就是它的先知,”这时,勃朗特法官说。
马丁朝他掉过头去。
“庸俗的见解,”他镇静地说。“我在市政厅公园里,从一个工人嘴里第一回听到这句话,这工人实在应该懂得些好歹,不讲这种话。后来,我时常听到它,每一回,它那哗众取宠的意味总叫我厌恶。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来。听你嘴里说出这个崇高的伟人的名字,真像污水塘里有滴甘露一样。你这讨厌鬼。”
这句话好像一声晴天霹雳。勃朗特法官神色难看,像得了中风似的,只顾朝他瞪着眼,一时寂静无声。摩斯先生暗暗欢喜。他看出他的女儿给吓坏了。这正是他的目的——把这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凶暴的本性揭露出来。
罗丝伸手到桌子下,恳求似地握住了马丁的手,可是他情绪激昂得厉害。他被身居高位的人们那不学无术而不懂装懂的态度激怒了。高级法院的法官!不过几年以前,他还从泥沼里抬头瞻望着这些威名显赫的人物,把他们看作天神呢。
勃朗特法官镇定下来,想开口说下去,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来对马丁说话,这叫马丁明白,是为了有太太小姐在场的关系。这一来反而叫他火上添油了。难道这世界上真没有忠诚老实可言了吗?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论斯宾塞,”他嚷道。“你并不比斯宾塞自己的同胞们更了解斯宾塞。可是我承认,这不是你自己的不是。这只是这个可耻的不学无术的时代的一个方面罢了。今天晚上,我在上这儿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实例。我看了篇萨利倍批评斯宾塞的论文。你应该看一看。任何人都看得到。你上随便哪家书店去买,要不上公共图书馆去借好啦。你把自己对这个崇高的人物的毁谤,跟萨利倍在这方面收集到的资料一比,就会觉得自己多贫乏、多无知,不害臊才怪呢。萨利倍的文章是一段可耻的记录,会使你在可耻的程度上自叹不如。
“一个学究式的哲学家,连把斯宾塞呼吸的空气玷污也不配,竟管他叫‘一知半解的人的哲学家’。我看你哪,斯宾塞的作品十页也没有看满,然而就是有些批评家,大概比你来得聪明吧,他们看过的斯宾塞的作品也不比你多,可是竟公开地向他的信徒们提出挑战,要他们从他所有的作品里——从赫勃特·斯宾塞的作品里举出一个中心思想,这个人哪,在整个科学研究和现代思想的园地里打上了他的天才的烙印;他是心理学的开山祖师;他是教育学的革新者,这样在今天,法国的农民子弟才能学到‘读写算’,那是根据他所制定的原则的。可是这批蚊子般的小人,一边靠了实际应用他的设想才能吃饱肚子,一边却糟蹋他死后的声名。他们脑子里仅有的那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主要得归功于他。没有问题,如果根本没有他的话,他们那些像鹦鹉学舌般学来的知识当中,就不会有多少正确的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