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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绢江所说,花江回到神保町的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自从开始从事购物专家这份工作,花江回到“清水屋洗衣店”二楼与外婆绢江同住。

“过了半个月左右,她告诉我,在名古屋见到她爸爸了。还说她爸爸肝不好,一直住院,如果我同意,希望把他接过来照顾。我听了大吃一惊。”

花江准备尽快把父亲接到东京来,彰宏本人则显得顾虑重重。

“自从得了病,那个人好像彻底变了样。对这个女儿他从来没有一丁点付出,现在怎么好意思回过头来要求女儿照顾他,这种事情简直要遭报应的,他起初坚决不肯。那会儿他在打弹珠的店里找了份差事,戒了酒也戒了女人,有生以来头一回自食其力过日子。你也知道,名古屋可是打弹珠的大本营。”

绢江似乎对把彰宏接来东京持反对意见。她女儿月江之所以下落不明,究其根本也是这个好色又没担待的男人惹的祸。绢江的态度较为冷淡也无可厚非,但毕竟花江与他血脉相连。

自此以后,花江每逢去日本中部地区出差,都会跑去跟父亲见面。她生日那天,还有一大束花和礼物从名古屋寄过来。

我这边,同样在二〇〇一年的一月,舜一出生了。

结婚第三年,翘首以盼的长子终于降生。淳子自不必说,头一回抱孙子的美千代也是喜不自胜。多少带有论功行赏的性质,同年六月,我被升任为销售总监,同时进入了董事会。以三十七岁的年纪就任董事,身为美千代女婿的我,日后继任德本产业的总经理已是板上钉钉。

彰宏的悔过自新似乎确有其事。

父女重逢一年后,二〇〇二年十一月,彰宏在工作的弹珠店吐血倒地。原因是老毛病胃溃疡恶化。

花江考虑到绢江不乐意跟彰宏住在同一屋檐下,便在涩谷为父亲单独租了一间公寓,亲自赶往名古屋,再次要求彰宏搬来东京同住。

“年底彰宏搬到了涩谷的公寓。我也跟他见过面,跟以前完全两个人了,再也看不到原来油头粉面的样子。亲生女儿对他百般照顾,看得出他很开心。烟酒都戒了,很快就在圆山町一家宾馆找了份清洁的工作,一过完年便去上班了。不仅是外在样子,内里也成了另一个人。花江经常往他公寓里跑,但几乎不在那边留宿。好像是彰宏坚持让她回我那儿去。”

返回东京生活一年有余,二〇〇四年二月,彰宏离开人世。

花江去公寓看望他,谁知他盖着被子断了气。当时他刚过五十,与现在的我年纪相若。

经过尸检,死因推断为肺炎。

花江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天前。当时彰宏就有感冒的迹象,而花江次日出差去了群马县。回到东京,带着土特产直接去公寓找父亲的花江,发现他早已浑身冰凉。

在这五天时间里,彰宏的感冒迅速恶化,没能去医院就诊的他就此一去不复返。

直到父亲去世后花江才知道,原来彰宏没有加入医疗保险。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父亲,但他的房间里不仅没有安装电话,也从来不带手机。无论花江如何表示放心不下,彰宏就是不肯装电话。

在父亲的遗体面前,花江最先想到的是给龙凤斋打电话。

“当时我接到她的电话,她气若游丝,完全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花江的父亲在圆山町的钟点宾馆上班,她在涩谷租房,也是我当她的担保人。我听到她说‘爸爸没气了’,就立刻赶去她爸爸的公寓。我叫了救护车,把她爸送去医院,然后做了尸检。死亡时间推断下来是前一天晚上。遗体还没有变硬,幸好是二月,闻不到尸臭。他那个公寓没装空调,家徒四壁,我一进门感觉像走进冰窖似的。就在十平方左右的房间正中央,一点温度都没有,花江连外套都没脱,依偎在父亲身旁。老实说,这景象看得我瘆得慌。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在救护车里一句整话儿都答不上来。”

据龙凤斋所说,彰宏的守夜和葬礼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那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绢江也回忆:“她师傅一条操办的葬礼。”两下印证,龙凤斋所言属实。

收十六岁的花江为徒时,龙凤斋差不多五十来岁。算起来,他与去世的彰宏年纪相仿。

花江从龙凤斋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这恐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与此同时,像这样好奇于花江的过往,也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和我自己的情况重合到了一起。

我之所以对花江的往事追根究底,浮想联翩,说到底,难道不正是对自身状况的一种间接的回顾和反思吗?

我难道不是在花江的人生进程里,浓墨重彩地投影上了自己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