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Ⅱ 8. 沙丁鱼的诞生(第2/3页)
“不过,”司机停顿数秒,“作为现实问题,东京城里的公共汽车也是不可能一一命名的。”
“公共汽车要是一一命名该多有意思!”女友插进来。
“但那样一来,乘客岂不是要挑肥拣瘦?比如从新宿去千駄谷,要乘‘羚羊号’而不坐‘骡子号’。”司机说。
“你说怎么样?”我问女友。
“的确,是没人坐‘骡子号’。”女友回答。
“那一来‘骡子号’司机就可怜了。”司机作司机式发言,“而‘骡子号’司机是没有罪过的。”
“是的是的。”我说。
“是啊,”女友说,“但我还是坐‘羚羊号’。”
“喏,”司机说,“问题就在这里。船所以有名字,是大批量生产之前约定俗成沿袭下来的,原理上同给马取名是一回事。所以,被当作马来使用的飞机就是自有其名号的。例如‘圣路易之魂’和‘快乐的爱诺拉’等等,显然有意识交流在里边。”
“就是说是因为根本上是属于有生命的喽?”
“正是。”
“那么,目的性这东西对于名字是次要因素?”
“是的。仅有目的性,用番号就可以了,就像犹太人在奥斯维辛被干掉那样。”
“果然。”我说,“那是就名字的根本在于生命的意识交流作业这一前提而言。为什么车站和棒球场有名字呢?尽管不是生命体?”
“车站没有名字不好办的嘛!”
“所以希望你不是从目的而是从原理上加以说明。”
司机认真沉思起来,以致没注意信号变绿,后面紧跟的露营车改装的“王牌”按响模仿《荒野七人》序曲的喇叭。
“大概没有互换性的缘故吧。比方新宿站只有一个,不能同涩谷站相替换——无互换性和非大批量生产。归结为这两点如何?”司机说。
“要是新宿站在江古田多好玩!”女友道。
“新宿站在江古田,就是江古田站。”司机反驳。
“可要是小田急线也一起带去呢?”
“话说回来吧,”我说,“假如车站具有互换性会怎么样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国营电气列车站统统是大批量生产的折叠式,新宿站同东京站可以整个替换的话呢?”
“简单:在新宿就是新宿站,在东京就是东京站。”
“既然如此,名字就不是附属于物体,而是附属于作用的。这不还是目的性吗?”
司机沉默下来。但这次沉默没那么长。
“我忽然心想,”司机道,“我们是否应该对这些东西多少投以温和的目光呢?”
“你意思是?”
“就是说,城镇啦公园啦道路啦车站啦棒球场啦电影院啦全都有名字——作为它们固定于地面的代价而被赋予名字。”
新见解。
“那么,”我说,“假定我完全放弃意识而牢牢固定化于某处,我怕也会得到像模像样的名字吧?”
司机瞥一眼我映在后视镜中的脸,眼神充满狐疑,仿佛在说莫非哪里设有圈套。“固定化?”
“如冷冻起来等等。像森林里的睡美人那样。”
“你不是已经有名字了么?”
“是啊,”我说,“忘了。”
我们在服务台领了登机牌,向跟过来的司机道声再见。看样子他想送到最后,但距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只好作罢返回。
“人真够特殊的。”女友说。
“有个地方专门住这类人。”我说,“在那里奶牛到处找钳子。”
“有点像《岭上我的家》。”
“或许。”我说。
我们走进机场餐厅,提前吃午饭。我点了炸虾奶汁烤菜,她要了意大利面条。窗外波音七四七和三星客机以令人想起某种宿命的庄重感飞上飞下。她不无怀疑地一条条检查着吃面条。
“我一直以为飞机上供饭呢。”
“哪里。”我等口里的烤菜块儿稍凉些后吞进去,赶紧喝口凉水。“供饭的是国际航线。国内航线若是远距离也有提供盒饭的,只是不怎么可口。”
“电影呢?”
“没有。札幌一个钟头多一点点就到了。”
“那,岂不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坐在座位上看一会书就到目的地,跟公共汽车一样。”
“没有信号?”
“嗯,没有信号。”
“得得。”她叹息一声,随后放下叉子,用纸巾擦拭嘴角。面条剩下一半。“也用不着取名字?”
“是啊,无聊得很。无非时间大大缩短罢了。坐火车要十二小时。”
“那,剩下的时间哪里去了?”
我也吃一半不吃了,又要了一杯咖啡。“剩下的时间?”
“坐飞机不是节省十多个小时么?那么长的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时间哪里也没去,加算上去而已。我们可以在东京或札幌自由支配这十个小时。十小时可以看四部电影,吃两次饭。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