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5/5页)

珀尔开始轻声打鼾之后,米娅依然把手放在她背上,仿佛是塑造珀尔肩胛骨的雕塑家,她感受得到女儿的心在她的手掌下方轻柔地跳动,女儿很久不曾让她如此亲近过了。父母们总会渐渐忘记触碰自己的孩子,米娅想。珀尔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总是黏着她,米娅不得不用背带把女儿背在身上,因为只要一把她放下来,珀尔就会哭,母女俩整天贴在一起。长大一点之后,珀尔还是会抱着妈妈的腿,然后抱着她的腰,后来是拉着她的手,好像母亲身上有她非要吸收不可的养分。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床,也经常会半夜爬到米娅的床上,钻进补丁拼凑起来的旧被子里,早晨醒来时,米娅的胳膊会垫在女儿的脑袋底下,珀尔的腿搭在母亲的肚子上。长成青少年之后,珀尔对母亲的亲近举动越来越少,偶尔会在米娅脸上啄一下,或者漫不经心地单手搂搂她,所以这种时刻显得异常珍贵。可能人都是这样的,米娅想,但是要做到亲密并不难,一个拥抱、一个可供依靠的肩膀都可以帮你缓解生活的重压。人需要学会付出和享受这样的亲密,就像你的眼前放了一个苹果,不能只满足于闻到它的香味,还应该把它吃进嘴里,充分彻底地享用它,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珀尔上学之后,莱克西在温斯洛路的房子里待了一上午,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米娅从餐馆里回来时——她不仅带回两个泡沫塑料餐盒,里面装着没卖完的面条,还带回来一个新主意——莱克西还在睡。下午两点钟,电话响了,莱克西终于被吵醒,她走进起居室,看到米娅坐在桌旁,边接电话边拿着铅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我知道,贝比,”米娅对着听筒说,“但你不能认输,否则聆讯时情况会变得更糟,这只是冰山一角。”她瞥了一眼莱克西,转回身去面对电话,“不会有事的,做个深呼吸,我过一会儿再打给你。”

“那是——米拉贝尔的妈妈?”米娅挂了电话,莱克西问。莱克西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贝比的名字和她女儿出生时的原名。

“她是我的朋友,”米娅重新坐下,莱克西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今天报纸上登了篇文章,说了一些对她不友好的话,暗示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看看莱克西,“也许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毕竟你父亲是麦卡洛家的代理律师。”

莱克西脸红了。她父亲最近很忙——为了准备即将开始的聆讯,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很晚——可她的注意力都在布莱恩身上,还有上大学和流产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生硬地说,又加了一句,“她到底是不是不合格的母亲?”

米娅拿起铅笔,继续画素描。她画的是一张网,莱克西想——不对,也许是个笼子。“也许她以前不太合格,因为当时她的生活很困难。”米娅说。

“无论如何,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莱克西说,她多次听到自己的母亲在打给麦卡洛太太的电话中如此评论贝比,这句话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我认为她的选择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她当时知道自己无法照顾女儿,”米娅匆忙地在画纸的一角写了几个字,“问题在于,现在的情况有所变化,她是否应该得到第二次机会?”

“你觉得她应该吗?”

米娅没有马上回答,她想了想,说:“大部分情况下,每个人都有不止一次的机会,我们都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它们会变成你不得不随身携带的负担。”

莱克西沉默了,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腹部,疼痛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来。

“我该回家了,”她终于说,“快要放学了,我妈妈现在很可能已经到家了。”

米娅扫掉桌上的橡皮灰,站了起来。“你准备好了吗?”她说,语气里的温柔让莱克西更疼了。

“没有,”莱克西紧张地笑笑,“但我会准备好的,”她站起来,“谢谢你的……就是,谢谢。”

“你会告诉她吗?”莱克西收拾东西时,米娅问。

莱克西想了想。“我不知道,”她说,“也许吧,不是现在,可能是将来的某一天。”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和钱包,还有那张粉红色的出院证明,她犹豫了片刻,把它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