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第2/3页)
中午,竹姑娘拿来了饭菜。平时总是放下就走的,今天却把饭菜搁在床边小桌之后,踮起脚眺望窗外,随后迈出两三步走到窗边,两手扶在窗框上,背朝我站着,沉默不语。她好像是在看庭院中的水池。我坐靠在床上,马上开始吃饭。新男性对菜从不挑剔。今天的菜是咸沙丁鱼串和干烧南瓜。我从沙丁鱼头开始嘎吱嘎吱吃了起来,我要细细地咀嚼,把营养一点不落地全部吸收进身体里。
“云雀。”忽然传来一声轻若呼吸般的低语。我抬起头一看,不知何时,竹姑娘已转过身来,两手背在身后,背靠窗户面朝着我站着。然后,露出她特有的微笑,依然用轻如呼吸般极小的声音说道:
“听说麻儿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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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声音平静地答道,“她说她现在很烦恼。”
我要细细地咀嚼,让它们在我身体里生成新的血液。
“恶心。”竹姑娘皱起眉头,小声说道。
“不关我的事。”新男性就应该如此洒脱,对女人们的是非毫无兴趣。
“我觉得过意不去。”她说着,莞尔一笑,脸也红了。
我有些慌神,嘴里的饭没怎么好好嚼,就吞下去了。
“多吃些吧。”竹姑娘低声而飞快地说道,从我面前走过去,离开了房间。我不由得噘起了嘴。不像话,长得个子不小,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不知为何,当时我这样感觉,非常不高兴。你不是组长吗?哪有训了人又觉得过意不去的呀。我很是不悦,竹姑娘应该更沉稳些才对。谁知,盛第三碗饭时,我的脸倒红起来了。因为今天的这桶米饭特别多。平时,盛上浅浅的三碗,正好吃完,今天已经盛了三碗,桶底还剩着足有满满一碗的米饭。我真是无语了。我不喜欢这种亲切,而且这种亲切的形式也不可能让我感觉到饭菜的美味。无滋无味的饭菜,既不会转化成血液,也不会转化成肌肉。什么都转化不成,吃了也是白吃。若是用越后狮子的话来说,就是:“竹姑娘的母亲肯定是一位非常旧式的女人。”
我像平时那样,只吃了浅浅三碗,多出来的那碗特别关照我的饭仍然留在桶底。
不多久,竹姑娘若无其事地来收餐具时,我故意用轻佻地语气告诉她:
“米饭剩下了。”
竹姑娘也不看我,只稍微掀开了一点桶盖看了一眼,说了句:“恶心的小子!”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端起餐具离开了房间。
竹姑娘的“恶心”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应该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不过被女人说“恶心”,我觉得不太愉快。应该说很厌恶。要是以前的话,我肯定会扇她个大嘴巴子的。为什么说我恶心?恶心的人明明是你呀。以前,据说有的女佣会把饭菜悄悄塞给自己喜欢的学徒,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愚蠢而又恶心的爱情。这也太可怜了,不要太小看我了,因为我有着作为一名新男性的优越感。饭菜这种东西,即使不太够,只要以愉快的心情细细咀嚼,也能吸收到充足的养分。我一直以为竹姑娘是个很成熟的女子,可是,女人毕竟是女人。正因为看她平时那样聪明伶俐,处事稳健,当她做出这样的蠢事时,就觉得更加别扭、更加可鄙。太遗憾了!竹姑娘必须比别人更加成熟。换做是麻儿,不管表演得怎样不堪入目,都会更加惹人疼爱,虽说也不是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失望,但出色的女性若是犯错,就无法原谅了。到此为止,是我利用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写的。突然,走廊的扩音器传达了新馆全体补习生马上到新馆露台集合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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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信纸后,我去了二楼的露台。原来,昨天深夜,旧馆的一位叫鸣泽伊都子的年轻女补习生死了,刚才,大家目送她静静地离开道场。新馆的二十三名男补习生,以及新馆分馆的六名女补习生,在阳台排成四列横队,神色紧张地等待出殡。不多工夫,白布包裹的鸣泽女士棺椁,反射着秋日的灿烂阳光,由近亲守护着,从旧馆出来,沿着松林里的小路,缓缓地朝柏油县道方向走下去。有一位像是鸣泽母亲的女人,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眼睛,好像是在哭泣。一群身穿白衣的指导员和助手,都低着头,跟随队伍,送了一程。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人生是凭借死亡得以完成的。人活着的时候,都是不圆满的。虫儿和小鸟,活蹦乱跳的时候是完美的,一旦死去,便只是个尸骸。既没有圆满,也没有不圆满一说,只是归于无。但是,人类与之相比,完全相反。人类,只有在死亡之后才变得更像人类,这种反论似乎也是可以成立的。鸣泽女士与疾病斗争而死后,被包裹在美丽圣洁的白布里,在人们护送下,若隐若现地经过松林林荫道而去,此时此刻,她得以最严肃、最明确、最雄辩地主张自己年轻的灵魂。我们已经无法忘记鸣泽女士了。我朝着那熠熠生辉的白布虔诚地合掌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