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菊(第2/3页)

3

“不过,与此十分相似的句子在古人的俳句中也是有的。尽管你并不是盗用,可若是招来误解就不好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将这句换成其他句子比较好。”

“居然有相似的俳句吗?”

都都逸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他那双眼睛美丽而清澈,令人忍不住发出感叹。我又改变了想法,虽然盗用了他人的,但本人并未意识到,这种奇特的心理也有可能会出现在对俳句自负的人身上吧。他实在是个毫无邪念的罪人——正所谓思无邪。

“真是这样的话,可就太没意义了。做俳句,时常会遇到这种事情,真让人头疼。这也难怪,只有区区十七个字嘛,自然会出现相似的句子。”都都逸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惯犯。

“好吧,那么就把这句去掉好了。”他边说边用夹在耳朵上的铅笔爽快地划掉了露水浮世那句诗,并在我床铺枕边的小桌上快速写了一句,拿给我看。

“换上这句,你看怎么样?”

波斯菊舞影草席。

“很不错啊。”我放心地说道。

不管是多么差劲的句子,只要不是盗用的,我就放心了。“顺便建议一下,改成‘波斯菊影’怎么样?”放心之余,我不觉又多了一句嘴。

“你的意思就是改成‘波斯菊影舞草席’了?果然不错,这样一改,景物立刻变得鲜活起来了。不简单哪!”他嘭地捶了我的背一下,“你还真有两下子啊!”

我满脸通红。

“饶了我吧。”我有些忐忑,“也许还是‘波斯菊舞’更好呢。我对俳句一窍不通,只是感觉‘波斯菊影’,我们更看得懂。”

这种句子,改不改不都一样吗,我内心里嚷嚷着。

但是,都都逸对我总算尊敬起来了。他以并非恭维的神情郑重拜托道:“今后还要向你请教俳句。”然后,得意扬扬地以他惯有的颇具节奏感的姿势,踮起脚尖、轻扭屁股,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看着他走路的姿势,有种不堪忍受的感觉。他向我请教俳句,比听他唱填入戏词的《都都逸》还令我头疼。我实在无法平静,万般无奈之下,禁不住向越后发起了牢骚:“这下我可完蛋了。”就连我这新男性,对都都逸的俳句也是无计可施。

越后狮子沉默着重重点了一下头。

还不只这些呢,还出现了更让人惊讶的事情。

今晨八点的擦身,正好是麻儿负责都都逸,于是,我听到都都逸小声地对麻儿说的话,非常惊讶。

“麻儿,你那句‘波斯菊’的句子,嗯,虽然还不错,但是有一点要注意。‘波斯菊舞’不大好,应该改成‘波斯菊影’。”

我大吃一惊,原来那是麻儿的句子。

4

这样说来,那一句确实有些女性的纤细感觉。如此说来,那句“烂漫野菊花,美如少女心”的奇怪句子也有这种感觉。恐怕这句也是麻儿或其他助手作的吧。不知怎么,我觉得那十首俳句的每一句都令人起疑了。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孰不可忍。无论是“露水浮世”那句,还是“波斯菊”这句,且不说有损“樱花屋”的名誉之类夸张的话,单从都都逸君的人品来说,天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让人为他捏一把汗,不过,听到都都逸与麻儿接下来的对话,我又放了心,心情也变得大好了。

“什么波斯菊的句子呀?我都忘记了。”麻儿一向大大咧咧。

“哦?那么说,是我自己的句子喽?”他淡淡说道。

“是不是霍乱的句子呢?你不是曾经偷偷地和霍乱交换过俳句什么的吗?哇——”

“这么说,是霍乱的句子?”

真够沉得住气的。应该说他淡定好呢,还是说他潇洒好呢,我简直找不出可以形容的语言来了。

“如果是霍乱的句子,也写得太好了吧,她肯定是盗用别人的。”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让人赞叹其天衣无缝了,“这次,我提交了这句。”

“慰问广播?把我那句也一起报上去吧。你忘了,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就是‘烂漫野菊花,美如少女心’那句。”

果不其然。不过,都都逸坦然地答道:

“嗯,那句已经放进去了。”

“是吗?你真能干!”

我听了,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对我来说,这正是所谓的“今日的新发明”。对于这些人而言,作者是谁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觉得是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创作出来的。然后,大家能够一起欢乐一整天,就足够了。艺术与民众的关系,原本不就是这样吗?

诸如“只有贝多芬最棒”“李斯特是二流的”云云,当这些所谓的“行家们”吐沫飞溅地大发议论时,民众早已抛开这些议论,去倾听、享受各自喜爱的节目了。他们根本不把作者当回事。不管是一茶作的,还是都都逸作的,还是麻儿作的,只要那个句子没有意思,他们就不感兴趣。他们绝不会为了社交上的礼仪或是提高情趣之类的目的,而勉强“学习”艺术。他们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记住那些能打动自己的作品,仅此而已。对于艺术与民众的关系,我仿佛刚刚被灌输了一种全新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