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页)

金船停在水中央,身穿黑色官服的要员和外国使节均已登船,其他观光客正在迅速地走上各艘平底船。要去到那个专用的码头,每个客人的名字都必须出现在一份名单上才行。我的旅途到这里就结束了。

小姐向人群走去的时候转过身来。“要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啊,布西诺?一个美人鱼?或者另外一个能给我们的账本添上大大一笔的官员?”

我耸耸肩。“也许你应该找些东西来填补那个小白脸走后将会给你留下的空隙。”

“啊。”我听到她喉咙一哽,仿佛那痛苦仍在某个地方,生硬得她无法消化。“哎呀,要填补那个我得需要很多食物。”她站住了,歪起头来。我们周围越来越吵闹。很快说话就听不清了。她转向我。“布西诺,那天晚上……我说你的话,我希望……”

“算了,别提了,”我说,“当时我们两个都疯了,你说那些话跟我的脏话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但现在结束了,让它随风飘散吧。看看你的模样,我为你感到骄傲。你是鸟群中最出类拔萃的一只,别让其他妒忌的鸟啄你。”

她笑起来。“你呢——今天打算干什么呢?”

“我?”我说,“哦,我将会……”但向前涌动的身体已经将她带走了,我的回答消失在人群中。我翘首看着她向那些船走去。那些女人各自朝自己的船走去,彼此打量——她们穿着最好的衣服时举止最为糟糕——虽然有些人对小姐翻白眼,但这不过因为她是陌生人,而非因为她是个婊子。说真的,她们中很多人脸上扑了白粉,穿得花枝招展,如果在我们家的客厅一字排开,恐怕最少有一打比她更像妓女。相比之下,她的样子像个高贵的女士。她踏上跳板,转过身来向我微笑和挥手,我知道她也明白这一点。

我闭上眼睛,以便能将这个场面刻在我的眼睑之后,刹那间,我极其希望自己是提香,这样我就能现在跑回家,把它重现出来,因为细节已经在消失了。但小姐的形象依然清晰。我不停地挥手,直到被人挤出那条路,然后我穿过人群,离开那个狂热的广场,向圣洛伦佐和北方海岸线走去。

我口袋中有一张纸写着如何找到疏浚船住的那个广场,反正每当要找她的时候马切罗总是在那里给她留下消息。因为今天我可以自由支配,我要去找她。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是该修好了。

这是我生病以后第一次到街上,虽然兴致很高,但四肢很快发抖,我只得更频繁地停下来休息。尽管如此,我并不担心。我仍活着,运气好的话将会比以前更健壮,因为发热剥掉了优越的生活在我的肚子上增添的一层肥肉。就我所知,每个侏儒都想拥有正常人的身材,所以随着年龄渐增,我们中最不贪婪的人也会倾向于饕餮大吃。

再说了,今天那么赶干什么呢?这座城市正在放假,我也是。这边的街道相当安静,因为人群都去南边看那些船只离岸了,空气中弥漫着花园的芬芳。这几个星期,在夏天的太阳再次将一切烤焦和烘臭之前,威尼斯将会非常美妙,我也许有时间来享受这些美景。

那晚之后,我有好几次想到她说的话。我怎能不想起呢?一个人若觉得自己即将要死了,肯定会为他所犯的错误、所没有做的事情后悔。她说的是对的。虽然我的衣服和在罗马的时候一样华丽,但我们的成功也是我的失败。部分原因是新鲜感已经消失了。现在她很少需要我来娱乐她的客人,我反过来也厌倦了被那些男人当作废物或者怪物。他们中多数人都很蠢,若非家财万贯,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客人。就连最聪明的顾客也没有像我们在罗马的客人那样让我兴奋。就这个方面来说,我又讨厌威尼斯了。罗马虽然堕落,但她至少很诚实,公开地享受自己。但在这里,他们总想把表面擦得光亮,所以一切不规矩的行为都得隐藏起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彻底享受就已经开始忏悔和压抑自己的欲望了。在我的经验中,这种虚伪不但是淫乱的温床,也使人们变得更加放纵。

也许我只是在欺骗自己,徒劳地找一些借口来为自己的不幸开脱。因为我确实比过去更加忧郁了。是的,也更加孤独了,虽然一个人不会因为遭到这样的忽略而死亡,可他也不会因此而更加生机勃勃。我能干什么呢?阿雷蒂诺也许妒忌我的技巧,但在这里,这些技巧没有在罗马那么有效。哎呀,这里的市场没有那些渴望尝鲜的不幸寡妇。对我来说,这里的街道又太靠近水道了,我紧张得没法忍受多数女人开的玩笑:对多数男人来说,放松和快乐可能是一回事,但我是个侏儒,太过在意别人是不是在嘲弄我,没法和她们谈笑风生。曾经有一次,我很享受安芙罗斯娜曲线毕现的身体,她也被我逗得咯咯笑,愿意走出厨房和我上床。但在床上得到的快感总是很快就消失了,我也有过其他几个女人,可是过去这几年来我总是骄傲地(或者自卑地)认为自己可以得到更大的快乐。也许真相是我变得愤世嫉俗了。毕竟我的工作是平息男人的欲火,很难不对自己应付的这种欲望产生出轻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