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5页)

我很好奇她会去哪里。也许是某座房子,过去是一个作坊,如今是年迈的老奶奶的家。我还想象有一个老头,他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小小的玻璃瓶,因为从事她这种职业的女人,她的药物和方剂肯定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觉得这个祖父是个聪明人,因为她就聪慧过人;我想象他是一个对炼金术感兴趣的玻璃工,也许制造玻璃的工艺本身就包括了某种神秘的法术。

但我错了,因为她没有回家。让我意外的是,她去了教堂。教堂耸立在河道的拐弯处,背向水面。教堂有着美观的拱顶,还装饰着精美的石拱门和砖雕。这不是新式的威尼斯风格建筑,而是老式的,但我更喜欢这种。我向教堂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教堂里面坐满了寂静无声的虔诚信徒。她坐在中间一排椅子的末端,低着头。我在她身后十几排找了个地方坐下。她来这里干嘛呢?为她故去的亲戚或自己祈祷吗?女巫和上帝对话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呢?我想起小姐的忏悔:“原谅我,神甫,因为我有罪。上个月为了谋生我取悦了二十个男人,没有一个是我的丈夫。”这是一种常见的罪行,虽然有这么多男人很罕见。但疏浚船的忏悔估计不一样。她该如何解释为了勾起男人的欲望而将圣餐浸泡在月经血里面呢?该如何解释将那些半液体状的小生命从女人的子宫中冲出来呢?在任何神甫看来,这些都是罪大恶极。一个人的灵魂上有了这样的污点,偶尔治疗几个妓女或者拯救一个侏儒的生命算又得了什么呢?

我垂下眼光,发现自己在望着地板。地面是光洁的石板,镶嵌着三角形的、钻石形状的和四方形的大理石马赛克,这些马赛克排列成螺纹向外伸延,就像威尼斯各座连成一体的小岛。要是眼光看远一点,能见到一个图案——一只开屏的孔雀,附近还有一些植物,或者是其他鸟儿。要多少块马赛克才能贴成这样一片地板?每年死多少个人呢?如果这是一幅灵魂的马赛克图案,那又怎样呢?一百万个人在烈火中被烧成了熔化的物质,就像熔炉将卵石炼制成液体一样,如果原料没搞错,便将它们纯化成某种干净透彻的东西?天堂就是这样的吗?一种灵魂的炼金术,让肉体失去尘世的重量,将其转变成毫无瑕疵的灵魂?

那天夜里她说过什么来的?她说我们的身体将会像玻璃,清澈而纯净,能够飞得比箭矢还快,但很柔软,可以彼此融合。她还说我们要是张开嘴巴,就会不停地发出声音歌唱这一切的美丽。我又听见她的声音了,甜蜜而温柔,在我耳朵里回响。这些憧憬肯定是她在这里学到的,这里是一个透明力量的世界。

我想象她在提香画笔之下的样子,她的身形不再佝偻,眼睛睁开望着上帝。我感到胸膛一阵发紧,好像喘不过气来。我怎能这么想呢?我是一个妓女的侏儒,我的工作就是拉皮条。说实话,我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然而她帮过我,原谅我的粗鲁,在我冰冷的时候温暖我,给我一个火热的怀抱。而且我的感觉很不一样。我已经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会死去,但我没有死,而是获得了新生。我想再次好好地用心去品尝生活。

哎呀,听听你在说什么,布西诺!你像一头发情的驴子,被自己的恐惧绑住了,在院子里哞哞叫。你本来瞧不起她,对她怀有疑虑,现在变得对她倾心不已了。你感受到的这种感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体内的这个声音既尖酸又刻薄。这是我的很多习惯之一。像我长得这么丑,如果在体外找不到伴侣,那么只能在内心给自己找一个,否则会孤独而死。但这些内心的伴侣必须有时温柔,有时尖刻,因为这两者都是每个要活下去的人所需要的。所以小姐和我才会如此相得益彰。我们虽然出身不同,但自小都被教导要学会独处,学会约束而不是放纵自己的感情。所以当她爱上那个小白脸时我一点都不宽恕她。可是我自己却为一个驼子朝思暮想。

我望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在我的脑海中,我扳过她的身子,以便能再次看着她:我又看到她走路时怪异的姿势,看到她光滑的脸庞、白蒙蒙的眼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安详而又警惕的神色。她的真名叫什么来着?艾琳娜·克鲁西什么?克鲁西奇?对,就是这个。艾琳娜·克鲁西奇。这个名字连发音也很有趣。

我不需要什么声音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很喜欢。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将脑海中一直阻止我喜欢她的障碍搬走了。一直知道某种东西,但与此同时对它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每天都看到一个人,却选择了不去注意她是什么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