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9页)

质的差异……也许应该唤作人类固有做假能力的这个特征……日记里夹了一张25岁时的照片,滞留在俊辅脸上的正是这种特征。要说丑陋,年轻时的俊辅够丑陋的,怎么看上去像是人工雕琢过的丑陋。大概自己觉得自己丑,也就日见其丑了。那些年

日记的一部分,正文是用法语写的,而边边角角随处可见乱涂乱画的痕迹。三两笔画成的女人阴部画上,打了个大大的“×”,那是他对女阴的诅咒。

并不是没人肯嫁给他,他才不得不娶了窃贼、疯子来做老婆。世间也有接近这类有为育年所谓“精神的”女人们存在。可这些被称做精神女性的人,是女中豪杰,不是女人。背叛俊辅恋情的女人,净是些顽固不理解他的人,对他惟一的长处,惟一的精神之美视而不见。然而,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名正言顺的女人。俊辅曾经只爱漂亮的女人,只喜欢那种满足于自己美貌,不承认自已有需要精神上补充的美萨利伊奴式的女人。

俊辅心里浮现起三年前死去的第三任妻子那张漂亮脸蛋。50岁的妻子,竞和年龄只有她一半大的年轻恋人一起殉情自杀了。俊辅知道她去寻死的原因:她是害怕和俊辅一起渡过丑陋的老年生活。

殉情者的尸体让“犬吠海”的潮水冲上了岸,怒涛把两人的尸体搁到了海边高高的岩石上。把尸体弄下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渔夫腰里缠着绳子,在秦然掀起的浪涛甩出的白雾中,把尸体在岩石之间传递。要把两人的尸体分开来又是很不容易的事。两具尸体像是溶解了似的粘合在一起,浸泡得相宣纸一样的皮肤,让人感到是两人的共同皮肤似的。用力分开后,妻子的遗体按俊辅的希望,在火化前先进回东京去了。葬礼很隆重。仪式结束,快要出棺的时候,灵枢运到一间房里,老丈夫不让任何人进去,独自一人和妻子告别。百合花、石竹花围在那张令人恐惧的大脸庞周围,半透明的发际,看得见青青的发根。俊辅毫不害怕地瞪着那张极度丑陋的脸,他感到了达张脸上露出的恶意:现在不能再让丈夫苦恼了,这张脸也就没有必要漂亮了,所以,才变得如此丑陋不堪。

他把密藏在“河内打”年轻女人的假面强按下去,压在了死人的脸上,力气用得过适,那张脸像熬透了的果实一样,在假面下压碎了。俊辅没把自己66行为告诉别人,大约一小时后,尸体连同假面一起让火包裹住,失去了踪影。

俊辅悲根交集的追忆中,渡过了服丧期。每当想起那个夏天的拂晓,第一次造成他苦恼的那个拂晓,这记忆新鲜的苦涩,令他如果不相信妻子还活着,就无法排遣苦痈。处理不了的情敌、他们那厚颜无耻的年轻、他们该诅咒的美貌……一次,俊捕极度的嫉妒,挥起拐杖朝那育年乱打一气,结果,妻子提出要离婚。他向妻子赔不是,还给那育年定做了套西装。这育年后来在华北战场上身亡了,俊辅狂喜地写了好长好长的日记,然后,像着了迷似的一个人上了街。街上正热闹地欢送新兵出征。俊辅也加入了美丽的未婚妻送未婚夫的行列,还快乐地捞着纸做的小国旗。正巧有记者在场,第二天,傻辅摇着国旗的大幅照片就登在报纸上了,谁会知道呢?这个一改常态的作家,挥动着的国旗,是给去送死士兵的祝福,也是给杀了他憎恶的青年的那片土地的祝福。

桧俊辅从I车站到康子呆的海岸,坐汽车得一个半小时,在车里,他想起这些阴暗而混乱的记亿。

“总算,战争结束了。”他想着,“战后第二年的初秋,妻子殉情自杀了。各家一流的报纸,保持了礼节,报道说是心脏病突发身亡。只有一小部分的朋友知道这个秘密。”

“丧服一过,我立刻迷上了一个前伯爵的夫人。一生中的第十恋爱,一见面就搭上了。忽然有一天,他的丈夫出现了,强行索要了三万元。原来是前伯爵施的一个美人计。”

汽车抖得厉害,让他笑出声来。美人計的插曲是滑稽的。可这可笑的回忆在他脑际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难道我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强烈憎恨女人了吗7”

他想起了旗子。今后5月在箱根认识以后,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她只被当成一个19岁的女客人,可老作家枯竭的心里又激起阵阵涟漪。

5月中旬,在中强罗街的旅馆里,俊辅工作时,经女招待介绍,住同一旅馆的少女要他给签个名。后来不时在旅馆的院子角落里,碰到那个带着他的书来打招呼的少女。一个美丽的傍晚,他出来散步,遇到踏着石阶回来的康子。

“是你吗?”俊辅问。

“是我,我叫濒川,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