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见者的不幸(第2/4页)
镐木夫人交往一周就丢开的男人,至少在精神或肉体总有一方面,有时是两方面爱着她的。各种各类的对象,具有这两种“抓手”是一样的。可是把悠一这样抽象的情人放在面前,她在哪里都找不到她见惯的“抓手”,除了在黑暗中摸索,她没有别的办法。你想着抓到他了,可他却在对岸;你想着他很远,却又近在眼前;夫人像个寻找回声、水中捞月的人。
意外的情况,让她突然感到悠一爱着她的瞬间也不是没有;也正是在这种时候她那充满说不清什么幸福感的心里才觉出来,她寻求的东西决不是幸福。
洛阳宾馆那晚的事,尽管后来听了悠一的解释,知道是因俊辅嫉妒而玩的把戏;可夫人更愿把它想成,那是俊辅唆使干的,悠一就像个合伙诈骗的傻乎乎茶房,这样想倒还让夫人容易耐得住一些。惧怕这种幸福的心像是只爱凶兆似的。每次见到悠一,都祈望他眼里浮起憎恶、侮辱、卑鄙,可老是看到那眼里清澄、一尘不染;她绝望了……裹卷着灰尘的风,呼呼吹过岩石和净是苏铁松的奇怪小家庭院,又一次让玻璃窗哆咳起来。
夫人用热辣辣的目光紧紧盯着呜叫的窗玻璃。
“天空变成黄色的哎。”悠一说。
“早春的风呀,真的很讨厌,弄得什么也搞不清楚。”
夫人用稍稍尖利的声音说。
女佣人端来夫人特地给悠一做的点心。悠一看着这份“梅子布丁’点心显出孩子般馋相,夫人觉得自己让他那副孩子相给救了。吃着自己手掌里的饵食,这只年轻小鸟的亲呢;坚硬纯洁的嘴啄在手心上那种愉快的痛感;他吃的东西是她腿上的肉那该多好哇!
“真好吃呀。”
悠一说。他知道直截了当的天真烂漫对媚态有作用。他撤娇似地抓住夫人的两只手,只能说是感谢点心,他亲了一下夫人。
夫人眉眼底下迅速刻上了皱纹,一副可怕的表情。身子发休颤抖着说:
“别、别,受不了,别。”过去的夫人要是看到自己干的类似儿戏的动作,准会发出她那成癖的高声大笑吧。单单一个吻里有这么多营养,甚至还有可怕的毒素,她作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几乎本能地想避开它。拼命撑拒坐着接吻的这个品行不端女人的表情,让她那冷静的情人着,像男人隔着玻璃看小池中溺水女人滑稽苦闷的表情似的,他望着那认真的表情。
看到眼前自己的力量这样清楚的确证,悠一其实并不讨厌。他反倒嫉妒女人所感到的恐怖的陶醉。这个“纳尔西斯”开始感到不满:镐木夫人和她干练的丈夫一样,都不让他陶醉于自身的之中。
“把我当什么了,”悠一焦虑起来,“为什么不给我想得到的陶醉呢。我永远是被这样笨拙孤独地放在一边的。”……夫人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柠檬色毛衣的胸部波动起伏不停。玻璃窗持续不停的声音沿着她脸上的小个皱纹一直横着刻到鬃脚。悠一觉得她像一下子老了三四岁。
就这样,装出梦幻般的神情,镐怒夫人连仅仅一小时的幽会都对付不了。该发生些什么吧。但是地震、大爆炸,现在该来场什么大祸,把两人碾成粉末。不然的话,夫人在这痛苦的幽会中,自己的身体已动弹不了,就这样化作石头也好哇。
悠一忽的侧耳听着什么。一副让远处声音集中了听力的年轻野兽的表情。
“什么?”
夫人问。悠一没回答。
“听见了什么?”
“不,有一点,像是听到似的。”
“算了吧,你闷了,才用这办法的吧。”
“别瞎说。喏,听见了。消防车的警报。这种天可真容易烧哇。”
“真的呢……冲我们门前道上来的吧。什么地方
啊?”
两人无所事事地望望天空,可只能望见小院子篱笆墙那边,老房子改建的旅馆背面的二屋楼耸立着。
警报声呼啸着逼近了,风中乱敲的警钟像被风拧成一团带走了似地,忽地往远处抛去。又只留下玻璃窗哐啷作响。
夫人站起去换衣服,悠一百无聊赖地用火钳拨弄着窜出静静火苗的火炉。发出拨弄骨头似的声音。煤燃尽了,只剩下僵硬的煤灰。
悠一把窗子打开,风吹拂在脸上。
“到底是好风啊。”他想着。
“这风可不会给什么思考的余地哇。”
把裤子换成裙子的夫人出现了。走廊上幽暗处,只看到口红格外鲜艳。她看到以风洗面的悠一,什么也没说。她把那边稍稍理了理,一只手拿起夹大衣,和悠一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去了;这光景看上去她像是个和悠一同居一年的女人。这样非真实的老婆架势让悠一感到一种讽刺意味。他去送夫人到大门口,从面朝外面街道开的大门起到自家门口的小路之间,还有一道栅栏门。它的左右是几乎有一人高的篱笆墙。篱笆上净是尘埃,那绿色已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