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马 第三章(第4/4页)
如果不是这样,这个空间就过于空虚,过于没有意义了。假如走到近前去,塔顶上的那些窗户还是相当大的,可从这里看过去,它们却恍若火柴盒一般大小。
本多用力踏着那些下面透着空眼的铁梯一步步往上攀去。一声声的脚步声如同雷鸣在塔内回响。他也知道铁梯设计得非常坚固,没有什么危险,可每攀上一步,就像转瞬间通过脊髓传来了战栗一样,从长长铁梯的上端,往下传来了铁的眩晕和颤抖。与此同时,尘埃也随之静静地飘落在渐渐远离了的地面。
来到塔顶后,从那些窗户望及的景致,对本多来说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尽管天阴,不利于远眺,可缓缓向南流去的唐佐川与土佐堀川汇合的合流点,看得却是非常清楚。在南面,公会堂、府立图书馆、还有日本银行的青铜圆屋顶蹲伏在对岸。中之岛鳞次栉比的高楼,从这里望下去,竟显得那样矮小。西面,在近旁耸立着的会馆、大厦的背阴处,疑是哥特式建筑的回生医院的正门清晰可见。连接着法院东西两侧的裙楼上的红砖墙,被雨水濡湿得娇艳醒目。院中小草坪上的那片绿色,恰如台球桌上铺陈着的绿色绒布一般。
由于太高,没法看见地面上的人影,只能看到栉比的大楼里泄出白昼的灯光,毫无抵抗地淋在雨水中,承受着自然界那没有例外的冷冰冰的慰藉。
本多在想:
“我正站立在高处,站立在令人目眩的高处。而且,不是利用权力和金钱的力量,而是代表着国家的理性,站立在宛如钢筋铁骨的建筑物一般的理论的高处。”
来到这里后,比起坐在桃花心木的法官席上,本多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着作为审判官所具有的鸟瞰一切的眼睛。从这里看下去,地面上的种种事象,还有已经过去了的事象,都像是一张被雨水濡湿了的地图。如果说,理性也存在着孩子气,那么,再也没有能像鸟瞰一切那样更适合于理性的游戏了。
下面正发生着各种事件:大藏大臣被枪杀;总理大臣被枪杀;赤色教员被大量拘捕;流言蜚语满天乱飞;农村危机进一步加深;政党政治面临瓦解……只有本多,却还站立在正义的高处。
当然,本多可以把如此这般的自我任意绘成种种漫画:自己站在正义的高处,用镊子挟起各式各样阴暗的激情进行估价,再用温暖的、理性的包袱皮将其包起带回家中,以作为“判决”这种拼写方式的原材料;把所有的神秘拒之于门外,终日专注于加固法律砖墙的工作……
总之,如果站立在高处,就可以从人性中清澈的上部鸟瞰底层,这的确非同寻常。比起现象来,他住在更靠近法则的地方,这也不同于一般。如同马夫沾染上了马匹的气味一样,他那38岁的年龄,也早已被这种法律的正义所熏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