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马 第二十一章(第3/3页)

“只请你把藏原让给我!假如我杀掉藏原后日本还不见好转,那时你们年轻人再集中起来大干一番吧。

“如果你们实在要亲自刺杀藏原的话,那就请让我在这里加入到同志的行列中去吧!我一定会有用的。能够不牵连靖献塾而完成这项任务的,也就只有我了。

“我这样诚恳地请求你,也请你表明一下自己的心迹!”

阿勋听到佐和用土黄色衣袖遮着眼睛抽泣的声音。他已无法再追问靖献塾与藏原是否有来往的事了。佐和所说的这些话所表明的这种态度,似乎都在暗示他所说的全是事实。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佐和所说的有关藏原的话,也可能是为提出以上请求而采用的手段。不管怎么说,现在正经受着考验的是阿勋。

阿勋陷入极度困惑之中,但像刚才那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危险已经消失了。现在,阿勋处在决定进退取舍的关头。他俯视着正呜咽啜泣着的佐和那毛发稀薄的头顶,有了细致周密、条理清晰地进行判断的余地。

在这转瞬间,利害得失就像那刺破碧空的尖利竹篱笆一般相互交错。阿勋既可以让佐和加入同志的行列.也可以加以拒绝;既可以表明自己的心迹,也可以一点儿不露声色;既可以安全地守护住美和纯粹,也可以把它舍弃。

如果让佐和参加同志的行列,就意味着向他敞开心扉。可只有这样,才能从佐和口中了解到有关藏原的真相。在这瞬息间,阿勋的维新便不再是纯洁无瑕的了。但在另一方面,则可以制止佐和抢先行动,预防因此而引起的危险危及义举大业。

假如不让佐和加入同志的行列,那就没有必要向他袒露心迹,而佐和也就没有必要再说出丑陋的真相。可是,万一佐和抢先刺杀了藏原,就会使敌人因此而加强戒备,从而使维新面临遭受挫折的危险。

阿勋作出了苛刻的决定:为了保卫自己和同志们行为的美、纯粹和正义,是可以让佐和单独行刺藏原的,只是这件事不能从自己的口里说出,而且绝对不能让人看出自己“让出”藏原的样子。那样的话,就等于阿勋在用不正当手段保卫着自己的纯粹。这一切都必须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作出这种决定后,阿勋不禁下意识地怨恨起佐和来了。

阿勋嘴角泛出成人般的微笑,俨然一副领袖的神态。

“佐和君,我看算了吧。刚才我只是在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兴奋,也许引起了你的误解。说什么同志,我们可没有什么计划,只是明治史研究会的会员凑到一起,情绪比较高涨罢了。年轻人谁都会这样的。佐和君,这都是你想入非非了。我要告辞了,今天晚上有朋友请我吃饭,现在就要赶去。晚饭就不用替我叫了。”

阿勋不愿意在尴尬的气氛中与佐和一起吃晚饭,因而这样说着站起身来,把短刀刀身闪过的一道恍若积水般的亮光留在了身后的暮色中。

阿勋想到井筒家去。猛然间,阿勋想起槙子送给井筒的百合花,不知他是否还在精心伺养着。可是,阿勋自己的百合花又如何了呢?

为了防止自己外出时花被扔掉,他把那枝养在水里的百合花放在装着玻璃门的书柜里。开始时还每天换一次水,可最近却把换水的事给忘了。阿勋感到很惭愧。他打开中间对开的书柜玻璃门,拿出几本书往里面一看,黑暗中,百合花正悲伤地低垂着头。

在灯光下,他取出的那枝百合花形同木乃伊一般。花瓣已变成茶褐色,只须用手指轻轻一碰,便会立即成为粉末,飘离还带着些许绿色的花茎。它已经不能再叫作百合花了,它只是百合花残留下的记忆,是百合花的影子,是娇艳和不朽的百合花飞走后的茧壳。然而,这里依然飘溢着这个世界上的百合花所意味的馥郁香气,沉浸在曾照射到这里来的夏日余辉之中。

阿勋用嘴唇轻轻吻着它的花瓣。假如嘴唇明显感受到触碰上了百合花,那可就为时过晚了,百合花花瓣便会悄然飘落。口唇和百合花的接触,只能像黎明轻拥山脊时那样。

阿勋那年轻的、还没有吻过任何人的嘴唇,正驱动它的全部最微妙和纤细的感受,微微地吻了一下野百合花枯干的花瓣。他在想着:

“我的纯粹的根据和纯粹的保证都在这里。确实全都在这里。当我自刃之时,在冉冉升起的旭日下,在轻柔飘动的晨雾中,百合花一定会挺起花茎,绽开苞蕾,用它的郁香拂去我身上的血腥。这样也就行了,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