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7页)

最后在坂田夫妇的陪伴下,穿过库崎府邸的大门时,只见初秋夜晚的黑暗中,豪宅内的门灯和正门的门灯,还有全部窗户的灯盏全部点燃了。在它们非同一般的眩目中清一郎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攫住了。寂静的宅邸中的这种无边无际的明亮的确异乎寻常,就好像是在某间房子里发生了什么异样的变化。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订婚了!”——这空疏的语言撞击到那些洒落在窗户上的明亮灯光,随即又被反弹了回来。在夜的远方,他所喜欢的“破灭”正在高声呐喊,然而传来的确是突如其来的鸡鸣。后来清一郎才从藤子那儿得知,隔壁家原伯爵的长子因治疗青光眼被延误从而导致失明以来,一直在养鸡呐。

藤子穿着长袖和服,到大门口迎迓。她恬淡地笑着,以无可挑剔的寒暄语欢迎着客人,还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另一个订婚人在这种场合会显得多么张惶失措。清一郎也确实有必要做出一点“怯场”的样子给对方看。他厌烦地脱掉鞋子时稍稍绊了一下。于是,藤子支撑住了他身穿深蓝色西服的后背。这一切进行得过于圆滑自然,所以只起到了淡化此刻所发生事件的现实感的作用。

他一边沿着四周长长的廊子前行,一边想起了公司里听到的风言风语:“娶副社长的千金小姐固然风光体面,可实际上不是等于入赘吗?如果是一个稍有自尊心的男人,也肯定会断然拒绝这门亲事吧。”“这不是明白着吗?那样一个单纯的男人……”清一郎在一刹那里记起了这些,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了笑容。他的自尊心里没有谄媚的成分存在,所以被看成是一个单纯的男人。联想到这些风言风语,他感到自己的思维一直栖身于又高又黑的铁塔顶端。从那儿往下俯视,只见点亮无数灯火的街道正明显地向着“破灭”倾斜着。尽管明白一切都将在不久的将来毁灭,可又与副社长的千金小姐结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那完全没有实感的日常生活,我那荒唐无稽的现实生活,将从现在开始了。”

……他与自己的未婚妻并肩站立,举起了干杯的酒盏。碟子和雕花玻璃的餐具闪射出无数的光芒。藤子那长袖和服上的金丝银线也在刺眼地闪着光。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庆贺的话,一切都是那么奇怪荒诞。

“你有没有过认为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的时候?”库崎弦三冷不防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大人物总喜欢出语惊人。库崎夫人马上谨慎地制止道:

“哎,在这么一个大庆大喜的宴会上,说那种话……”

库崎却毫不留情地一问到底:

“怎么样?你有没有那样想过?”

清一郎感到藤子正在自己身边饶有兴味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在藤子的胸脯中——那个部位正被她那艳丽的和服带子内的衬垫高高地鼓胀着——只剩下了智性的好奇心,这一点清一郎是十分明白的。她现在可以倚仗着父亲大人来考察未来丈夫的机智。

“不,没有想过。”

“真的吗?”

“真的。”

“那么,你是一个比我更坚强的人啰。”

时而装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假相,以被动的形式来欺辱对方,这也是大人物的惯用伎俩。

“坚强与软弱另当别论,杉本君只是说他没有这样想过罢了,”坂田部长在一旁插嘴道,“这种说法倒的确很像杉本君说的话。我也对杉本君持这种印象。或许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优秀的年轻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吧。这也是与过去的秀才们所不同的地方。”

这一来一切都砸锅了。尽管在库崎心里曾经动过念头,要向女婿进行一番小小的精神告白。

藤子缄口不语了。这倒也并非坏事。但她却并不知道,清一郎是故意节省了自己的机智。他的回答让人觉得充满了自负而又无聊透顶。

库崎突然改换了一副洋洋自得的开朗强调:

“说来也是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自己想成是一个无用之人,这才是人生的秘诀呐。在陷入逆境时,我也曾那么想过,但却绝没有说出口来。”

“杉本君也是绝不会说出口来的吧。”坂田煞有介事地保证道。大家毫无意义地笑了。

藤子在这大贺大喜的订婚宴上,期待着清一郎表现出他作为野心家的一鳞半爪。可清一郎却辜负了她的期待。宴会后,库崎夫人机敏地说道:

“清一郎还没有好好看过家里的庭院吧。虽说是在夜里,还是让藤子带着去看看吧。”

坂田夸张地附和道:

“这可太好了。”

这一来,库崎夫人不着痕迹的机敏一下子变成了某种含有特别意味的东西。为此夫人像女学生一般涨红了脸。

“一喝酒,我就会马上变脸。现在肯定很红吧。”夫人谋求着女儿的随声附和。可藤子不喜欢老式的人们那种对于性所抱着的惶惶然却又颇带装饰性的态度,于是冷淡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