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施者(第3/5页)
威妮弗蕾德不是理查德·格里芬的妻子(据我猜想),而是他的妹妹。(她结婚了,守寡了,还是离婚了?人们不太清楚。她自称威妮弗蕾德夫人;如果曾经有过一位普赖尔先生的话,这对她以前的这位丈夫是一种伤害。很少有人提到普赖尔先生,也从来没人见过他。据说他非常有钱,而且目前“旅居海外”。后来,当我和威妮弗蕾德不再说话了,我常常独自对这位普赖尔先生想象出一些故事:她把普赖尔做成了标本,放在装有樟脑丸的硬纸盒里;或者她和司机一起把他关入地窖,以便他们俩纵欲偷情。这些风流韵事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不过,威妮弗蕾德干这种事总是谨慎小心的。她能做到掩人耳目,好歹也算一种美德吧。)
那天晚上,威妮弗蕾德穿了一件款式朴素的黑色连衫裙,却非常高雅,脖子上戴的一条三圈的珍珠项链令她十分引人注目。耳环是由细小珍珠做成的一串葡萄,带着黄金做的茎叶。相比之下,卡莉的衣着明显寒伧。几年来,她已经不穿紫红色和橘红色的衣服了,放弃了大胆的俄国移民样式,甚至把她的烟嘴也搁置不用了。如今她白天喜欢穿宽松裤和V字领套衫,还卷起衬衫袖子;她把头发也剪了,把名字缩短成“卡尔”。
她已放弃了为死难士兵建造纪念碑的理想;对死者来说,这件事已经不太需要了。现在她制作的浮雕有工人、农民、穿着油布衣裤的渔夫、印第安捕兽者。还有系着围裙的母亲抱着小孩坐在腿上,用手挡着阳光。只有银行和保险公司才有足够的财力订制这些浮雕。他们无非是用这些浮雕来装饰他们大楼的外墙,以此显示他们紧跟时代潮流。卡莉说,为这些张扬的资本家工作是令人沮丧的。但重要的是浮雕传达的信息;至少当人们在街上路过银行之类可以免费看到这些雕像。她说,这是一种平民艺术。
她曾经指望父亲可以帮她一把——为她多揽些银行的活儿。父亲却淡淡地说,如今他同银行的关系已不像以前那般亲密了。
今晚她穿了一件灰不溜秋的运动裙——她说这叫“托普”色;在法语中,这个词是“鼹鼠”的意思。若穿在任何别的人身上,这裙子看上去就像是个下垂的口袋,只不过多了两个袖子和一条腰带而已。然而,卡莉却设法把它变成了似乎是游离于潮流和时髦之外的服装——它向人们暗示,赶潮流和时髦的东西是不值一顾的。它不惹眼,却又是如此鲜明的一件东西,好像谋杀案发生前厨房里一件普通的利器——诸如冰锥之类。这条裙子好比是寂静人群中举起的一个拳头。
父亲穿着他的宴会装,没有烫过。理查德·格里芬的宴会装却烫得笔挺。亚历克斯·托马斯穿着棕色的短上衣和灰色的法兰绒长裤;在这样的天气显得有些过厚。他还戴着一条蓝底红点的领带。他的衬衫是白色的,领口太大了。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好像是借来的一样。不过,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被邀请参加宴会。
“这房子真可爱,”大家步入餐厅时,威妮弗蕾德·格里芬说道,脸上露出了做作的微笑。“它维护得多好啊!这些彩色玻璃窗真棒——美极了!这里就像是个博物馆!”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过时”了。我感到了一种羞辱;我一直以为这些窗户是相当漂亮的。但我看得出来,威妮弗蕾德的评价便是外面世界的评价——这个世界对此类东西都普遍持有同样的看法。我原先一直拼命想加入这个世界。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不适合这个世界,多么土气,多么幼稚。
“这些窗户在那个年代曾经是典范,”理查德说,“而且镶玻璃的工艺也很好。”尽管他口气中带有卖弄学问的优越感,我却对他心存感激。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他是在对这房子进行评估。他明白,这个“王国”已经摇摇欲坠:我们不久便会面临拍卖。
“你说这房子像博物馆,是否在说它积满灰尘?”亚历克斯·托马斯问道,“或者说它过时了。”
父亲沉下脸来。威妮弗蕾德不禁脸红了,真是活该。
“你不该专捏软柿子。”卡莉说道,语气中不无高兴。
“为什么不?”亚历克斯回答说,“人人都这样。”
瑞妮把菜单上的菜都买齐了,或者说在那个时期我们所能买得起的东西。不过,她做菜贪多嚼不烂。蔬菜浓汤、乡村鸡——一个接一个,如同滚滚而来的海浪,又如同法律,恒定不变。
浓汤有一股铁皮味;鸡也全是面粉味,做法很粗糙,而且缩水变硬。这么多人在一个房间里用餐,个个费劲地大肆咀嚼,实在不太雅观。这种场面不能叫进餐,而应该叫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