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第3/4页)
对于我,人生就是这样许多瞬间的不断重复,而不是一个连续的故事。因此,无论人生在哪里戛然而止,我想我都会欣然接受吧。
到了提格雷,跟司机说好让他来接我,然后准备乘船游巴拉那河[5]。日渐西沉,天边一抹薄云,气温也降了下来。
我一上船,小船就开动了。沿途的河水浑浊而平静,河风轻抚着我的脸颊。
河两岸是各式各样的房屋,向人们清楚地展示着在日本难以想象的贫富差距。有的房子破烂不堪,凌乱地晾着一些衣服,脏兮兮的小孩光着脚跑来跑去。与此同时,又见有的房子前面拴着好几艘精美的小艇,还有镶嵌着大玻璃窗、能够享受日光的明亮房间,甚至能看到里面考究的家具,大概是周末休闲别墅吧。游览途中有好几次跟练习划橡皮艇的年轻人或者其他观光船只缓缓擦肩而过。
南美特有的火辣辣的阳光偶尔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景色随之一变,那种变化美得绚烂夺目。浑浊的河水散发出黄金般的光辉,无论陋室豪宅,都同处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
一边喝着船员送来的甜味饮料,吃着较之更甜的饼干,一边不知疲倦地欣赏着这种变化,人都醉了。
同船的美国游客和当地的情侣们不时低声细语交谈着,或闲聊生活琐事,或交换爱的私语,那声音混杂在引擎声与水流声中,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蓦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我也曾有过同样的心情。
想了片刻终于记起:那是婚前和丈夫一起去伊东[6]旅行时的事了。
遇到丈夫前,我曾有过一段不伦恋情。
那个人是我以前公司的上司,一位皮亚佐拉的崇拜者。
因此,每当丈夫清晨在起居室大声放皮亚佐拉的音乐时,不管是多么不出名的曲子,我都会难以忍受,至今如此。
我完全不适合不伦之恋。人们经常说是否适合要做过之后才知道,事实果真如此。每当周六清晨那个人离开我回家去后,我总会怔怔地凝视着飘浮在晨光中的粒粒微尘想:直到刚才我们还在一起品味着相同的咖啡,谈论着同一个碟子里煎蛋的味道,现在,他却不在了。刚才放的CD还没有结束,却已不能跟他联系了。这同死亡又有多大区别?我完全无法适应那种难耐的寂寞。每当这时,我会倾听片刻皮亚佐拉那强劲有力的音乐,只有这样,时间才会回到我身边,我才得以开始属于我的周六,在经过百般努力之后。
可能是感到厌倦了吧,我在发现怀孕时决定和他分手,独自生下孩子。于是我辞去工作,避到北海道的亲戚家。
这样的举动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不久,当他和他太太两个人来到北海道、低声下气求我拿掉孩子时,我没有动摇。可孩子还是因为早产而很快离我而去,身体也难以再次受孕。可即便是高龄产妇,只要能怀上孕,我还是会生的。在北海道待产期间我很快乐,我会和胎儿说话,为他操心,这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他死去的时候,我难过地流下了眼泪,就像死去的是我相交已久的朋友。假如能有机会再度体会待产时的那种心情,我想我会非常开心。
我和丈夫的相识是在我和我的上司男友一起去听的一场小提琴演奏会上,那场演奏会安排了许多皮亚佐拉的曲子。丈夫在接待处,胖墩墩的,头顶微秃,却充满活力,眼睛像小狗一样黝黑、灵动,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穿的西装非常得体。我暗自感叹:原来西装并不是为了显得好看或精神才穿的,在公众场合工作时也可以穿得这么有气势啊。
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我的那个他身穿时常被他太太拿去洗衣店清洗的西装很是英俊伟岸。他要求衣服尺寸边边角角都要合体。在我房间里脱衬衣的时候,袖口时常会露出洗衣店的标签,那种井然有序的家庭气息让我无法喘息。然而那一刻,男友的西装却第一次显得如此寒酸。看着丈夫,我才彻底领悟到:服装只是为了人们的需要,再无更多含义。男人之所以显得英武,是因为他本身就英武,服装无关紧要。丈夫的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对我就是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我和男友工作的那家公司是演奏会的出资方,所以我后来的丈夫过来跟我们打招呼。他当时就让我感觉非常舒服。我想:这真是个优秀的人,嫁给他这种人应该不会错吧。
在回去的路上,我向男友询问起他是个怎样的人。男友给我的描述是:“探戈狂,好像连婚也没结。”这也进一步加深了我对他的好感。
从北海道回来之后,我没了工作,和男友更是理所当然彻底断绝了关系(他和太太一起来的北海道,没办法……孩子的死我也没通知他)。我想着或许可以在探戈音乐会上再见到“探戈狂”,就去看了看,他果然正在大厅徘徊。我们站着闲谈了一会儿,以此为契机开始了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