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梧桐(第3/4页)

一天早晨,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街头随处可见的咖啡馆的露天桌子旁,一只小狗跑过来,蜷缩着蹲在我的大衣下摆处一动不动。这是只杂种狗,长得古里古怪,喂它面包也不吃,只是像猫一样把头伸过来,似乎是想让我摸摸它。

“把它带回去养着吧。”丈夫一本正经地说。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检疫部门那里不知会耽搁几个月呢。那样的话,这只小狗岂不是太可怜了?这里才是它的家,把它带回去对它来说反而更不幸呢。”

说完,我又继续抚摸它的头。它的头真小,瘦弱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流浪了很长时间。我把满腔爱怜之情都倾注在这抚摸之中,如同自己是饲养了它很久的主人。

“也是。不过要是有它在,我死了就不会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了。”丈夫又说。

“什么话!你真是急性子。也有可能先死的是我或者狗啊。”

“话是不错。可既然跟你结了婚,我也要为你打算打算啊。”

“将来的事就别瞎操心了。”

我笑起来。小狗睡着了,重重地压住我的衣摆,但我没有动。暖炉红彤彤的,烤得脸滚烫。在这个冬春交替之际,街上行人的穿戴也是形形色色,有春装打扮的,也有身着冬衣的,还有穿一件毛衣的……大家都像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丈夫特地为狗叫了一份火腿三明治,自己咬了一口就放到小狗鼻子跟前。狗站起来,摇着尾巴把里面的火腿吃掉,之后又伸过头来恳求我的抚摸。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它嗖地一下起身,吧嗒吧嗒跑开了。

“得到爱的温暖走掉了呢。”我说。

“是啊。”丈夫点点头,一脸落寞。

“觉得寂寞的话,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光是考虑自己了,不想让孩子把你抢走呢。”他自言自语般嘟哝着。

午后,天阴了下来,越发觉得寒气袭人。闲来无事,我们去了一个叫“光荣之丘”的地方。天气太冷,停车场上好多情侣都躲在车中不愿下来,像是冬日里的小鸟,一动不动紧紧贴在一起,看来也都是到这个美丽却也乏味的小城来度假的。山冈上立着一群硕大无比的青铜雕塑,丈夫看过旅游手册后告诉我,这里描绘的是圣马丁将军率领五千“安第斯军”出发救援智利时的英勇场面。将军四周也有许多雕塑,数不清的人与马匹仰望着苍穹,似乎即将腾空而去。这纷杂的千军万马融为一体,气势磅礴,栩栩如生,静止不动反倒让人诧异。站在大风中看起来,士兵们的头发和马的鬃毛似乎也都在随风飞舞。

与这份勇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与这片土地相伴而生的空虚与寂寞。我久久凝望着这片曾经辉煌、而今归于沉寂的小城。长空近晚,金色阳光从多云的天空漏下,俯瞰远处的街道,那里呈现出一片墨色。群山处处残留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们在台阶上坐下,眺望着远方。

“冷吧?”丈夫问我。

“真是挺冷的呢。”

“回到城里后喝点那个吧,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自己往热牛奶里加进硬巧克力,化了以后喝的。”

“沙布玛利诺。”

“这回出来喝了好多呢。”

“是啊,都喝上瘾了。”

“因为日本没的卖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还在我们恋爱期间吧。那天是情人节,我突然想起要吃巧克力,便进自己房间翻出那个可爱的巧克力盒子,打开一看却是空的,于是不肯罢休的我们步行到便利店去买。寒冷的夜,狂风呼啸,满天繁星点点,空气也分外清冷。货架上摆的巧克力找不到一种看起来美味的,我说没有想要的,于是他便提议买点牛奶和可可粉,自己来做好吃的热巧克力。我们俩回到温暖的家中,小心翼翼地热上牛奶,再加入可可粉、肉桂、小豆蔻,制作完成了格外香浓可口的热巧克力。做的时候,我们战战兢兢地怕溢出来,又担心弄得太甜,还要温好杯子……这期间就像举行某种仪式一样全心投入,因而也越发觉得可口无比。事后回想起来,感觉那天我们似乎品味了许久。为什么一回忆起这竭尽心力获得的快乐,就会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呢?

“从小山坡这里看得到住的旅馆吗?”我问他。

“树这么多,应该看不见吧。”

“旅馆前面马路两旁种的是什么树啊?”

“那种大叶的吧,是那个……对了,是法国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