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 4.访客(第3/5页)

我在商务酒店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千鹤叫我去她家住。她原本是我朋友的朋友,我原先就知道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而且我希望时间停滞,直到围绕着我的不安心情消散,所以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和千鹤的生活,打一开始就充满了乐趣。

她能看见幽灵,能感受到幽灵的存在。朋友中有谁遇上伤心事,她虽然不想哭泣,可泪水还是会自动流出来。我搬去后,她用手贴住我的患处,为我治疗肩酸和胃炎。她告诉我,小时候她曾经受过意外伤害,从长长的楼梯上滚落下来,后来就变成这样了。她有一双能透视的眼睛,经常用明亮的目光凝视别人不太注意的地方。她性格坚强,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我们住的地方和那时我烦乱的心境吻合得不能再吻合。房间位于高速公路近旁的破旧建筑的七楼,窗户下面是乱七八糟的小巷、贫民窟般的街道。楼里住了不少欠交房费的住户,总是闹哄哄的。楼上和我们的房型一样,但两个房间里住了一家八口,吵闹非常。这栋楼就像以前电视里看到的九龙城。

我问千鹤为什么选了这样的居住环境,她笑着回答:“因为说不出的踏实。”她又解释说,如果看见的都是正常人,反倒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心里不踏实。

她病态地喜爱干净,总是把地板和厨房擦得锃亮。我常常半夜三更被她擦地板的声音弄醒,也经常在擦得太光滑的地板上滑倒。

她几乎不睡觉,说睡几个小时就行了,擦地板是消磨时间。在和我一起住之前,即使没人留意地板,她也是擦着地板等待天明。

她坚持说自己能看见幽灵,经常嘟囔些吓人的话,什么老奶奶拿着柿子来了,那个小孩被车轧了之类。跟她在一起,你发现世界上净是幽灵。

凡是看不见的东西我就当它不存在,所以也不放在心上。但我偶尔也感觉到存在什么,有时在路上,有时在房间里。这种时候,千鹤肯定会说那里有人。为了不看幽灵睡个安稳觉,她睡的时候身上总戴着许多闪闪发光的东西,像戒指、耳钉、手镯。她说这样幽灵就不会靠近了。亲热的时候,搞不清为什么千鹤总是扮男人,她身上的饰品不是压到这儿,就是压到那儿,总把我弄得很疼。

那一年的雾天真多。

我经常在早晨醒来的时候,看见千鹤擦地板擦到一半,一只手拿着抹布坐着望窗外。

汽车的车灯映在雾气中,使天空弥漫着奇异的光芒,不像这个世界的风景,再加上看风景的千鹤,仿佛是世界尽头的景象。

我眯着眼,不告诉千鹤我已经醒了。我看着她,她把肘支在生了锈、被风吹得摇晃的窗框上,像个孩子似的眺望远方。窗外是牛奶般浓浓的、仿佛触手可及的雾气。早晨永远也不会来临了吧,我想。千鹤纤瘦的身体、细细的胳膊,看起来好像被这个世界排拒在外。似乎只有在这样怪诞的风景中,她才被允许存在。

人因为厌倦了对方,总以为分手是自己或者对方的意志所造成的。其实不然,共同生活的结束就像季节的变换,仅此而已,不由人的意志左右。所以反过来说,在分别的时刻来临之前,日子都可以快乐地度过。

我们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过得很和睦快乐。

只有我这么认为么?不,不是这样。

我在那座旧公寓楼里吃着便利店的盒饭,为了长大而慢慢地锻炼自己的心肌。我盘算着差不多可以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正巧离那儿不远有一处便宜的房子,于是我马上决定搬走,并告诉了千鹤。当时,她没有显露情绪的波动,还笑着说,以后常来玩啊。所以我并没有觉察到她受了沉重的打击。

最后的那个星期天,我们都有点寂寞。千鹤提议开车出去,于是我开着她的车去了附近的山上。我们在山上的茶室吃了蘑菇饭,到观光高台看了色彩斑斓的群山,然后去洗了温泉。

对,那确实是秋天。

在温泉里能清晰地望见让人狂迷的红叶、红黄交织的炫目色彩。每当风儿吹过,红叶像暴风雨般狂舞。我们两人一直泡在露天温泉里,寂寞却无法消除。

寂寞—时间消逝的寂寞,分道扬镳的寂寞。

“为何如此地寂寞?不正常呀。”

“就搬个家嘛,怎么会这样?”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周围的人都快乐得让人羡慕,来泡温泉的有老奶奶、小孩子和妈妈们,平凡的生活在她们的身体轮廓上刻下了印记。这些人走了,又不停地有人进来。我们始终泡在温泉里。天空看起来好高好高。

“老是待在房间里,雾又多,天气也不大好,到了这么美丽的地方就像是做梦一样。”千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