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第2/9页)
“慢着!你说的快件,真的来了?”我问。
“我倒忘了。在玄关那里。”母亲关上弟弟的房门,回过头来回答。
我站起身,向玄关走去。
阳光照在白木地板上,地上耸立着一个纵长的大型纸箱,像白色雕塑一样。
起初我还以为是花。
我试着提了提纸箱,沉甸甸的。上面写着寄件人是“山崎龙一郎”,寄出地址是千叶县的一家旅馆。是龙一郎在旅途中寄来的。
是什么呢?我忍不住当即就麻利地打开了纸箱。
里面没有附信。
纸箱里出现了一只用塑料膜裹得严严实实的维克托狗,显得很沉。即使隔着塑料膜,看上去也令人不由感到亲切。
我小心翼翼地将塑料膜一层一层剥去,里面的狗就像从大海里浮现出来一样跃入我的眼帘,色彩光滑而古雅,以怅然的角度歪着脖子。
“哇!好可爱啊!”我惊呼道。
我把维克托狗放在一堆破烂的塑料膜和纸箱中间,睡眼惺忪地站立在那里,久久地望着它。
在晨霭和尘埃的气息中,维克托狗如置身于雪景中一般洁净。
我不知道龙一郎为什么会寄来维克托狗。但是,我仿佛真切地感受到了龙一郎在旅途中的情思。可以想象,龙一郎在旧家具店的店铺橱窗里一发现它便爱不释手了。
而且,寄来维克托狗,这显然是在诉说着什么。
这正是我渴望听懂的某种含义。
我像维克托狗那样歪着脖子侧耳细听,却一无所获。
龙一郎是妹妹真由的恋人。
真由已经死去。
半年前,真由开车撞在电线杆上去世了。她是酒后驾车,而且还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
真由天生一副如花似玉的容貌,既不像父母,也不像我。这并不是说我们长得就特别难看,但不知为什么,惟独她一个人丝毫没有我们三人共通的说得好听些是“酷”、说得不好听是“不怀好意”的味道,孩提时简直像天使娃娃一般可爱。
她的姿色令她不可能顺利地走完一条普通的人生道路,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被人搜罗去当儿童模特儿,在电视剧里当配角,成年以后当上了电影女演员。因为这些经历,真由很早就离开了家,生活在演艺圈,在演艺圈里长大。
因此,平时她工作繁忙,我们很少与她见面。她患神经衰弱突然引退的时候,我们都大吃了一惊。因为此前我们从来没有看到她流露出工作不顺利的神情,每次见到她,她也总是快快乐乐的。
少女处在成长期的时候,演艺圈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在引退以前,真由的打扮还很古怪,容貌、身段、化妆、服饰等非常女人的外形,简直好像是凝聚着单身男人的痴心妄想。
无论在演艺圈里混多久,很多人都不会变成那副模样,所以我想真由也许原本就不适合干那一行。她现学现卖,临时抱佛脚,不断掩饰自己的弱点,形成了东拼西凑的自我。神经衰弱是她生命力的呐喊。
引退以后,真由与所有男朋友中断了关系,突然与龙一郎同居。这时我想,真由是打算重新策划自己的人生了。
龙一郎是作家,听说和真由认识时还是电影编剧的捉刀人。真由喜欢龙一郎写的剧本,无论他为谁代笔,真由都能发现是他。因此,两人的关系密切起来。
说是作家,其实他只在三年前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以后再没有出过书。但令人称奇的是,这本书对某些人来说简直是经典之作,至今还在悄无声息地畅销着。
那部小说极度抽象,内容精致,描写了一群玩世不恭的年轻人。在见到作家本人之前,真由推荐我读这本书。读过以后,我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怕,我不想和他认识,怀疑他是一个疯子。
但是,见面以后我才发现,他是一位极其普通的青年。而且我心里在想,这个人能够编织出如此精致的小说,他的大脑一定经常进行时间的整合和浓缩。他竟然有那样的才华。
真由引退后没有固定的职业,和龙一郎住在一起,同时外出打打工。他们同居的时间持续得太长了,以致我和母亲甚至忘了他们还没有结婚。我经常去他们居住的公寓里玩,他们也常常回家来玩,而且总是一副快快乐乐的样子。说实话,我们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陷入酗酒、服药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她因为睡不着觉而喝酒、服药,或者在阳光灿烂的下午从冰箱里取出啤酒,我们丝毫没有觉察到她的举动是一种反常。但是,听说她有这样的习惯以后,我们才觉得她确实经常在服用那些东西。因为太自然了,以致我们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