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3.母亲和苦恼的健康(第3/4页)

金星在寒冷的夕空里闪着光芒。

街道两边到处都飘动着染成红色和白色的长条旗,上面写着“大减价”的字样。

我在走到那个汽车站的十分钟里,心里思考着生儿育女的事。母亲留下两个不同父亲的孩子,年龄相差那么远,最近尽在为弟弟操心,她的心里毕竟也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母亲的确变了。

但是,我想不起来她是从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变的。

只有记忆中的碎片,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粉红色的乳头……

从雪白的衣领里探出的金锁……

对着镜子拔眉毛的背影……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都是这样一些画面。

既不是作为男人,也不是作为女人,而是作为孩子仰望着母亲的感觉。

街道上披着晚霞的余晖,我走在街上,自己也不知道我是爱她还是恨她,是想帮助她还是想退缩。

那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有着一种用“乡愁”形容起来非常贴切的腼腆。

我打工结束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封母亲写给我的信。

朔美:

听说你今天带由男去吃烧烤,谢谢你了。

吃完烧烤,他就老老实实地回家来了。

明天早晨我要去由男的学校(是学校请我去的),所以我先睡下了。

晚安。

和“谢谢你了”、“晚安”相比,使用括号更像是母亲的个性。

母亲去学校后,我还在睡懒觉。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在睡意矇眬中觉得总会有人去接电话的,但电话铃始终响着,没有人接。我忽然想起家里没人,纯子去打零工了,干子在上大学,弟弟去了学校,母亲也被弟弟的学校喊去了。

我只好无奈地爬起身,到楼下去接电话。

“喂喂,”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由纪子在家吗?”

“由纪子”是母亲的名字。

“她现在正好出去一下。”我回答,“等她回来以后我告诉她。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们只是有点儿熟悉,还没有见过面,对了,我叫佐佐木……我听人说,由纪子最近为儿子的事伤透了心,我想介绍一位很好的老师给她,所以才打了电话。”

“是吗?我会告诉她的。”我感觉很烦,于是就敷衍一下。

她也许察觉出我的声音里明显包含着不悦,便说了一句“那么请你转告她”,就挂上了电话。

我感叹这世上真是有形形色色的人。

我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安分的人。

自从头部受伤以后,我的记忆变得模糊,加上家里又很复杂,何况还要遇上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一点总使我感到不安。

因此,我的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生存意义之类的事情,而且我不愿意与他人分享这件事。这样的事情,即使不说,无意中也会与人分享的,用不着相互鼓励或相互理解。我总觉得,如果要与人分担就糟了,从开始向人诉说的时候起,自己身上某种珍贵的东西就会不断地消失直至殆尽,只剩下一个躯壳,而且会觉得很心安理得。

有一个女孩比我更不安分,去了国外以后至今杳无音信。她是一个刚强而开朗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很好,因此现在也一定是在某一片天空下生活得有声有色。

她目光深不可测,总是闪闪发亮像要杀人。

她有两个母亲。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或者是因为个性特强的缘故,她性情十分开朗,然而却不习惯现行的义务教育,总是险乎乎地处在精神分裂的边缘,从占卜驱邪到人生咨询、精神分析,好像全都试过一遍。

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听说她还去“有很多人一起学习诸如生存意义之类的地方”试过。

“怎么样?你到底要做什么?”她说昨天还在那里,今天不想去了,于是我好奇地问她。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我们在海岸边那家商店里的露台上吃着东西。暮夏,幽幽黑暗中散发着海潮的清香。桌子上只点着一盏烛灯,她的长发在海风中飘动着。

“我们约定这样的事是不能对别人说的。”她说道。

“什么事?”

“在那里经历过的事情,只有在那里的人才能体会到,是无法言传的。”

“嗯……不过,你说说看。”我笑着说。

“要我举例?这……和偶尔相见的人讲自己都说不出口的秘密。我嘛……那个人已经是大叔了,感觉很稳重,要说那个秘密……”

于是,她不仅将讲习会的内容,就连我不认识的大叔的也许对谁都说不出口的秘密,也滔滔不绝地抖落出来。

我一边笑她太张扬,一边问:“那么,有没有什么收获和变化?”

“说起收获呢,我即使上班迟到挨骂,也不会在意了。”她说得十分认真。见她依然如此,没有多大的变化,我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