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7.生活(第3/4页)

我们每天早晨去海边奔跑,或者去附近的游泳池游泳,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我们只是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来临。

那天也是这样,早餐是凑合着吃的,所以肚子很快就饿了。

“晚餐怎么办?”我问弟弟,“买回来自己做,还是去外面吃,随便你怎么样。”

“嗯,去外面吃吧。”他说道。一比一,大家对等。

于是,我们两人便出去了。

我们看见了令人震撼的晚霞。

一生都不能忘记。

壮观得足以与那天的飞碟匹敌。令人心醉,是活的。

时间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

我们漫不经心地在街道上走着。像南国一样透明而干燥的阳光呈现出橘红的颜色。在偏红色的天空底下,暗淡的街道像剪影一样浮现出来。

然而,那仅仅只是序幕。

我们平时在东京看到傍晚的天空,会觉得“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正在发生着某种很壮观的事情”。

好像在欣赏电视机里的画面或小册子上的彩图。

但是,紧接着几分钟的时间里,景色却截然不同。

仿佛伸手可及。

透明的、带着柔软的红色的巨大能量,以一种慑人的压力,穿透城镇和空气这一肉眼看不见的墙壁,紧紧向我逼来,生动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体会到一天在行将结束的时候,总要充分展现出它的宏大、眷恋、惊人的美丽,才肯离开舞台。这是一种切实的感受。

这样的景象融入街道,刻进我的内心,柔顺地融化开来,并滴落下去。

大片的红色瞬息万变,像极光一样不断地演变着。

透明美妙的玫瑰色葡萄酒和爱妻脸上的娇红这一类色素的精髓,以令人眼花的速度从西边紧逼上来。

那是令人心情激荡的晚霞,每一条小巷,每一个人的面颊,都被照得通红。

我们默默地走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晚霞跳跃着离开的时候,依恋之情和感激之情交织在一起直冲我的胸臆。

在我今后的人生中,即便还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但那种天空的模样,云彩的形状,空气的颜色,风的湿度,也绝不可能重现。

出生在同一个国度里的人们,傍晚时分在街道上悠闲地漫步。亮着晚餐灯火的窗口,在昏暗而透明的天幕上浮现出来。

那里的一切如水一样伸手可掬。带着光泽的水滴扑扑地滴落,在水泥地上反弹起来的时候,似乎还带着将要消逝的阳光的气息和浓浓的黑夜的气息。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就不可能领悟原本就拥有这种神力的夕阳。

大自然,它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我们纵然读了一百万本书,看了一百万部电影,与恋人接吻了一百万次,如果你终于想要索求“就只今天一次”,那么这一次就足以压倒那一百万次,让人得到刻骨铭心的醒悟。即使没有去求索,但只要这样放着,也足以让人叹服,它会一视同仁地展示给所有来观赏它的人。

此刻的理解比经过索求之后得到的要清晰得多。

“我觉得心里很神圣。”我说。

晚霞已经绞干最后一滴水,街头巷尾已经沉寂在黑暗里,街道上飘着芳香。

“我也是。”弟弟说。

“吃杂烩[4],享受一下感动的余韵吧。”我提议道。

“可以喝酒吗?”弟弟问。

“不能喝得太醉呀,我还要带你回去。”我说。

“杂烩,我可以敞开吃吗?”弟弟问。

“可以呀。你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说道。

弟弟神情黯然。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着晚霞,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丢脸。”弟弟说道,“连去学校都感到害怕。”

“你真了不起。”我说,“知道自己的极限,就是发现了一个全新阶段的真实的领域。Yuming[5]和塞纳[6],约翰·C·利里[7]“那些人是谁?尤美我知道。”,都说过这样的话啊。”

“以后你也应该知道这些事。”

要解释起来非常繁琐,我觉得自己缺乏那样的说服力,于是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够了。

不管什么事情,总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发掘,才是最有生气的猎物。


[1]原名为《The Dead Zone》,美国电影,导演是戴维·克罗南伯格,由尼古拉斯·坎贝尔、马丁·希恩等主演。讲述主人公——平凡的自然科学老师约翰尼·史密斯遭遇车祸后沉睡了六年,醒来后他所认知的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故事。

[2]位于东京都目黑区。

[3]斯宾塞·埃德蒙(1552─1599),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诗人,剑桥大学毕业,诗体完美,富于音乐性,被誉为斯宾塞体,对英国诗歌格律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

[4]用豆腐、萝卜、芋头、鱼糕粉块、鱼肉丸子等炖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