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8.回家的路(第3/4页)

那个和龙一郎在旅馆里共度一夜,分手时悲悲切切,在走廊上走着时眼眶里还强忍着泪水,甚至头痛欲裂的我,到哪里去了?

可怜。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了。

曾经是“我”的那个小女孩,此刻一定还在某个世界的哀伤的空间里。

我拿起话筒喊道:“是龙一郎吗?”

“是啊,是啊。”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

我按了一下按钮,一楼的门打开了。不久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下,说了一句“晚上好”,我解开锁链,打开房门。

“你好。”面色潮红的龙一郎说道。

“你喝酒了?”

其他事情也可以问,然而我却这样问。

“在飞机上就开始喝了。”他说,“呀!由男,你长大了呀。”

“嗯。”弟弟笑着。

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傍晚时分我还想着要见面的人,此刻就在我的眼前。比鬼神故事还要脱离现实。

“你带来的人呢?”我问。

“什么?我带来的人?”龙一郎不解地问,“我没有带人呀,就我一个人。”

“胡说,刚才不是在监视器上出现的吗?一个女人,穿着偏红颜色的衣服。”

“我不知道呀。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是在我的前面出现的?”

“就在你的前面!”

“太可怕了!”弟弟叫嚷道。

“在我的前面,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啊。真的!”

“太可怕了。还对着我笑呢。”

“是幽灵吧!”

“别说了!”

“太可怕了。”

“会是什么呢。”

“太恐怖了。”

尽管弄不清那个人究竟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总算渐渐安静下来,准备喝咖啡。

在现实的恐怖面前,电视完全失去了它的效用,成了房间里的背景音乐。

我想起以前读到过的小野洋子[1]的话。

文章的大意是说,电视虽然像是一个朋友,但实际上它与墙壁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房间里如果闯进了强盗,房间主人即使被杀,电视依然会若无其事地播放着节目……

说得有理!我心里想。电视用它那恐惧的波动,直到刚才还支配着我们和这房间里的一切,现在却成了一只箱子。

“我们想明天就回去了。”我说。

“什么?是真的?”龙一郎感到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会不在呢。我一到大阪机场就马上给你们家里打电话,是你母亲接的,说你带着弟弟出去流浪了。我就在心里想,今天如果抓不住你们,我们就见不着了。”

“你又胡说八道……”

“我马不停蹄地从机场直接赶来这里。我有个熟人在这里开店,去店里露个脸,结果就喝了些酒,弄得这么晚。真对不起,打搅你们了。”

“你来的正是时候啊。”我说。

弟弟点点头。

那么,刚才的那个女人是谁呢?我心里又想。那个让我怀念的、遥远的、似曾相识的……那个面影。

我从未见过什么幽灵,我的大脑也许在记忆夹缝里编织过错误的映像……那个人应该是我所熟悉的人,现在只是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我应该将她回忆起来……我心里想。

我绞尽脑汁地试图回想起那个女人,想得连头都痛了,但我还是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现在她不在这里,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管怎样,能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与久别的人重逢,心情还是非常愉快。

简直就像过年一样。

“那么,我也明天回去吧。”龙一郎说,“朋友也已经见到了,可以满足了。坐傍晚的飞机一起回去吧?”

“不,我们也不急着回去。”我说道。

分开时没有想过的人,现在说要同机回去,心情便亢奋起来,心里充满着期待。

但是,一想到龙一郎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很多朋友,就连高知这种地方也有朋友,我只是那些朋友中的一个,心里就禁不住酸溜溜的。对他来说,我只是他可以更换的一张名片,是旅途中日新月异的风景之一,是在远方回想时的憧憬,隆冬时浮现在脑海里的盛夏的海滨,仅此而已。

我为此感到有些孤单。

“阿龙哥,你去过哪里?”弟弟问。

“前些时候我一直在夏威夷,后来又去了塞班岛。有朋友在那里经营潜水俱乐部等事业,我帮忙来着。连许可证也得到了。”

“还是南方好吧。”我说。

“可是吃东西很不习惯。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但刚才吃到松鱼肉,已经很久没有吃着了,所以觉得好吃得简直要发疯了。”

“你做过很多事情吧?”弟弟说道。

“由男也可以去做做啊,不是很好吗?”龙一郎说。

“不过,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刚才我就知道阿龙哥要回来,因为白天在钓鱼的时候,阿龙哥的面容好几次都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样的时候,我心里总是乱糟糟的。我不知道这是证明我想见到你呢,还是我即使不说出来也能马上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