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5.3·AM·永恒[1](第4/5页)

半夜里,我独自在起居室里看录像,弟弟下楼来。

“阿朔姐?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电影。”

“嗯。”

弟弟去厨房喝热水壶里的麦茶,我说给我也来一杯,他把麦茶倒在茶杯里给我送来。

“还是问问你自己吧,你在干什么?怎么睡不着?”我问。

“没有,我九点就睡下了,刚刚醒来。现在几点?……三点?”弟弟说。

“三点了吧。”

“阿朔姐,你总是熬到这么晚还不睡啊。”弟弟就像长得非常健康的幼儿那样,表情明快地说道。

“是啊。”我说。

画面是歌手在夜总会里唱歌的场面。

“花娘她好吗?”弟弟问。

“昨天我和龙一郎通过电话,他说大家都很好。”

“我真想他们。”

“是啊。”

“他们真了不起啊。”弟弟说。

“你是指那天半夜里唱的歌?”

“是啊,真的。我很吃惊。”

某些事物如果让人过分感动,人们就绝不会轻易地谈起它。关于那次唱歌,我和弟弟回到家后还是第一次谈起。

那天晚上,是逗留在塞班岛的最后一夜。

记忆中的碎片不断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身上穿的白色连衣裙,夜风和海潮的气息,海滩酒吧里龙一郎那放在桌上的黝黑手臂,还有月亮,在大海里摇曳着的月光,弟弟的短裤,甜甜的廉价鸡尾酒,欢闹着的人们,月光下朦朦胧胧的海滩。

花娘在古清的吉他伴奏下不断地唱着歌。尽管古清的吉他弹得很蹩脚,音色却很有味。

花娘唱了好几首歌,有比莉·哈乐黛[3]的不出名的歌和一些古老而优美的歌。因为歌声和气氛实在太吻合了,所以光是听着就感觉整个人快要融化了。然而,我心里却隐隐地有些紧张,只觉得令人怀恋的感情闸门在体内旋转着想要打开,那是一种强忍眼泪般生怕被冲走的感情闸门。我害怕闸门一旦被打开,就会知道太多美的事物,因此身体僵硬了。

但是,在听着她的歌声时,我或多或少地被那暴力性却又柔美似水的歌声所解放,任凭自己漂流在塞班岛那艳丽的夜色中。

我希望自己永远留在这里。

父母,兄弟,恋人,都不要。

因为他们好像都在这里。

我希望自己在这个空间,在这只有一次的生的音符中永远地畅游。

谁听了都会这样想。那么一种天才的歌。

那歌声是由白色的、粒子纤细的、甜蜜的、闪光的、习习凉风般的东西构成的。

弟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而且,就像在巨大的殿堂里一样,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笼罩着她。大家都为今天夜里能有幸听到这样的歌而欣喜若狂。

“对不起啊,全是一些很无聊的歌,感觉就是在满足古清的演奏技巧和一般人的喜好。”花娘一边解释一边回到桌边。

“花娘,你真了不起。”弟弟赞叹道。

花娘吻了一下弟弟的面颊。古清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个孩子,我原谅你。

“你的吉他也弹得不错啊。”龙一郎笑着对古清说。

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和谐。海浪声笼罩着已经平静的酒吧,不断有人端着酒来我们桌边请我们喝。

我们当然只有从命,就连弟弟也喝酒了。

不久,时间已过凌晨两点,酒店关门,灯都熄了,海滩变得黑暗。人们向花娘道谢着告别,在黑夜中各自散去。

“我们散散步吧。”花娘提议道。

大家都喝得烂醉,弟弟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大家走在海滩上,吵吵嚷嚷地发着酒疯。

在与我们借宿的旅馆或三明治快餐店所在的角落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四周已经漆黑一片,杳无人影,只能感觉到眼前的大海黢黑而宏大。花娘脱去鞋,光着脚戏耍海浪。

她突然穿着衣服游起水来。

“好舒服啊!”花娘坐在闪着黑光的浅水中嬉戏。

“你不能去海面上,鲨鱼出来你会害怕的!”

古清不着边际地劝阻着,脱去鞋,哗啦啦地跨进水里,把花娘拉了回来。真是一对恩爱无比的夫妇啊。我们其余的三个人都笑了。

不久,花娘像美人鱼一样浑身湿漉漉的,脚步沉重地走上海滩,开始在月光下唱歌。

那曲调就像用鼻子哼唱的一样,在夜的气息中袅袅远去。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以确认时间。模模糊糊地看见表示凌晨三点钟的九十度直角。三点了!

我正这么想着,花娘冷不防放大了音量。

真可怕!我心里想。

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我想逃离这里,为此我什么都敢做。

我害怕花娘。

她好像是什么东西而不是人。我不是指她的美貌或歌声的婉转,也不是说她是上帝或是恶魔,而是我仿佛已经触及到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