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6.哲学家的密室(第6/7页)

这是遗传,母亲,还有我和真由的父亲,都贪图快乐和舒适,而且为人正直,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意大利人。

然而,我和真由的差别很大,尽管这不足挂齿。

到景色绝美的地方去旅行……比如奈良。

我们全家从三轮山的瞭望台眺望着夕阳,那种景色好像已经把“大和”这个词的灵性当作景色,云霭像薄雾一般轮廓分明,隐含着世间少有的恬静和祥和。在夕阳的照耀下,浮现在眼前的街道横卧着,清晰得像古代的金色城堡一样,令人心荡神驰。

父亲和母亲,年幼的真由,还有我,我们四人坐在那里吮吸着清新的空气,回头望去,身后的绿色丛中耸立着一座更加漂亮的绿色浓郁的山峦,沐浴着夕阳的余晖。

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那时,假设有人看见我们这样享受天伦之乐的情景,口出狂言说:“你们的父亲会死去,母亲再婚生下个男孩,然后离婚。小女儿会当上女演员,却是昙花一现,经过像结婚一样的同居生活之后自杀。大女儿头部摔伤,以后会和小女儿的男友来往。”

听到这样的话,我们大家也许会气得发疯。

然而,我们只是自得其乐地观赏着夕阳。父母亲恩爱地商量着晚上吃怀石料理和茶籽粥,那副情景就像很久没有出门旅行的恋人一样。我们谁都不会相信以后将发生那样的事。

想不到,事情却会变得那样。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反正,那时真由还是个孩子,景色过分艳丽,她会感到害怕,决不是因为颓废,却闹着要回家。

我却不然,我是这样一个孩子:我觉得这里肯定有地方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景色,所以坚持爬上山去。

这样的差别是从哪里产生的?

在胎儿的时候,在出生的时候,就有着一种叫作“灵魂”的东西和灵魂的颜色之类的东西,区别就在这上面。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各人走的道路为什么会这样大相径庭呢?尽管拥有同样的父亲和同样的母亲,然而却有着生与死的区别。

我还想活下去,还想懂得更多,还想见识更多的事情。我很高兴有这样的区别。我丝毫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这种“希望”之类的东西源自何处。

我徜徉在自己出生的街道上,往事的记忆如洪水一般可怕地袭来。我对着日本特有的淡淡的夕阳,差一点喊出:“爸爸!”这称呼是多么地令人感到怀恋啊。

那份记忆里散发着小时候的气息,我还鲜明地感受到父亲身上毛衣的气味和路边那口井里井水的冰凉的气味。

和塞班岛那不容分说的天空不同,日本的风景纤细、脆弱,无论从哪里望去都显得很神秘,如果不是全身心地去感受它,就无法正确地观赏和领悟。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能回忆起往事的碎片。在这期间,我与你重新相识。

我仿佛觉得自己躺在死亡的地板上,头底下枕着冰枕,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中做了一个好梦。

遥远、美好、甜蜜。

好像花娘发出的独特的声音和旋律,好像塞班岛的早晨那没有人迹的海滩上的白沙。

正如这些情景何时会陡然消失一样,某一天一切都得到赦免的日子到来的时候,我也许又会和父亲、真由见面吧。

为什么我会留在这里呢?磨砂玻璃外面下着雨,我的心情……我不能写了。

因为我在说谎,今天天晴。

从早晨起就是一个大晴天。

日本冬天的清澄空气也很令人怀恋。

你早点回来。

我们可以一起吃火锅呀!

我想见你。

见面后,我有很多事想对你说。

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着对你诉说的冲动。

我不愿意迷失自己。我希望随时都能把自己的冲动传递给你。即使没人能理解也无妨,但我希望能把自己的心情传递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我觉得我们两人的历史是非常美好的。

像故事的发展一样理所当然,和全世界的电影或小说里说的一样,独一无二。

要感受那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应该失去记忆以后再恢复记忆。

那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宛如秋天枯叶的干燥气息、颜色、声音一样。这是一种非常古典的措辞,“深知万事万物均在于此”。

我久久地陶醉在这样的感觉里。

就此搁笔。

朔美

我把信重新读了一遍。我能够知道的,就是我非常非常想见龙一郎。

我把他当作一个非常了解我的人,渴望向他传递什么。

我把我的这种幼稚和内心迷惘当作某天夜里苦闷又兴奋的心情,深深地铭记在心里。

我要这样生活下去。作为场景之一,我要记住那天夜里在信笺底下透出的桌子的颜色和自己那双映照在灯光底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