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9.弟弟的回家路(第2/5页)
“我们交个朋友吧。”我说。
“奇怪啊!”弟弟说,“今天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去玩玩吧。”
说的也是。
“去不去我家?”宽面条说。
“有什么吃的?”弟弟问。
行了,真不怕难为情,我阻止道。宽面条笑着说,没关系啊,吃比萨吧。
她一笑,感觉上那张笑脸会让空气颤动起来,鼻尖蹙出皱纹,好像隐藏着什么甜蜜的秘密似的。
小时候我非常害怕天黑。黄昏会让我感到寂寞,恨不得一直玩下去,屡次与小朋友一起离家出走。但是,黑夜来临,我就会感到害怕,因为回家后会挨骂。那样的时候,摇摆着的绿色就显得更加幽深,黑暗遮掩着未来,明日的阳光显得极其遥远,令人不敢相信。因此,时间的密度越浓,我就越喜欢身边的小朋友,不愿意分开了。
我真希望多待一会儿,一直玩下去。
那是不是因为在我孩子的心里已经知道,与这小朋友不可能一起长大成人,各自的想法和今后的发展也会大相径庭吧?
我觉得不是。是因为孩子以自己的切身体会知道“就只有眼前这一次”。他们对“现在”这一刻将要飞逝而去,就像对自己的四肢噼啪作响着快速成长一样,非常敏感。
孩子们会感受到那份惆怅。
和这样有了新朋友的弟弟在一起,我仿佛觉得儿时的那种怅然又苏醒过来了。
在宽面条那单身生活的房间里,在洁白的室内装饰中,我们吃着比萨。我油然产生一种不和谐的感觉:我们像从小就在一起的朋友,但她的事我却一无所知。
我们没有谈论什么重要的事情,时间已到六点半,我有些哀伤,尽管只是刚见面,没有任何值得一谈的重要事情。弟弟更是一副落寞的神情。小时候干子暑假都住在我们家里,每到她回家时,真由总是又哭又闹,我也会感到很寂寞,手足无措。那种时候的气氛开始支配着我们三个人。
收音机里流淌着“米歇尔”这首歌。我思绪联翩:一定是披头士乐队兴起时,大家都像这样难舍难分。约翰和洋子交谈一个通宵直到天亮那决定命运的时候也是如此。世界自古以来一直就是这样运转着。
我们和宽面条告辞离开她家,坐电梯下到一楼,抬头望去,她在四楼房间的窗口轻轻地向我们摇手。因为房间灯光的返照,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一定是一张笑脸,目送着我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最近常常有人相送吧。”拐过弯,她窗口的灯光与浮现在黑暗里的许多窗口的灯光混在一起难以区分的时候,我说道。夜里凉风习习,寂寞也随之被风刮去,觉得心里很舒畅。
“是啊。”弟弟说,“开始的时候吧,我很害怕宽面条那个男朋友,整天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有一半是为了躲避他才住进儿童院的。不过,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何况我已经有新朋友了。”
弟弟呢喃着,并非要告诉什么人。
我听到这话时,不知为何头脑里猛然间一片空白。弟弟已经不是弟弟,而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也已经不再是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这天夜里,我与他一起走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有几岁了?我觉得这一类的事情已经毫无意义。
惟独这一点,是我鲜明地浮现在黑暗里的感情。
那天,我一如往常,打完工踏着夜色回家。
打开大门时,有着一种神秘的静谧。
那种极其微弱的静谧有着不同于平时的另一种性质,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仿佛家里的某种事情已经完结。那样的气氛,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我害怕起来。因为这种时候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的感觉会变得如同孩子一般非常敏锐。
具体地说,那仅仅是大门口的灯没有亮这一平时不可能出现的昏暗所带来的静谧,但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一点,于是我也一反常态,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
我发现在对面漆黑的房间里,母亲坐在沙发上喝着葡萄酒。电视里在放黑白电影,不知为何没有声音,那种模糊的画面不时闪着光亮,照出母亲的身影。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暗光的杯子里的红葡萄酒衬出了母亲白皙的面颊。
那是不正常的美的光景,我宛如置身在梦境里。
每天的生活里都没有确切的东西,从任何意义上说。
我虽然身在黑暗中,却不忍心破坏这完美的光景。不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狠狠心打了招呼。
“出什么事了?”
你回来了,母亲说。
她的大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里面浮现出可称之为愤怒或失望的情感,还有掺杂着气急败坏的有趣的表情。
“纯子跑掉了!离家出走了!”
我惊讶得讲不出话来。说起纯子,今天早晨不是理所当然地在家里吗?我和干子胡乱地吃着她做的早餐时,她还欢笑着向我们描述电视节目,我们出门时记得她在洗东西,还笑着说:走好啊。她的表情应该没有包含除此之外的任何意思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