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9.弟弟的回家路(第3/5页)

早餐吃的是菜肉蛋卷、酱汤、焯拌青菜。她做的焯拌青菜很有特色,香甜,柔软得过分。我们吃剩下的多半还放在冰箱里。以后再也吃不着了吗?一想到这里,她的形象便突然鲜活起来。那双白皙的手,直到昨天还看见的穿着睡衣的身影,拖着拖鞋的脚步声,与母亲两人直到深夜还在交谈的悄悄的话语声。

“怎么回事啊!又……”我说。

母亲一副垂头丧气很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回答了我:“我怎么知道!我想她不久会来信或来电话的吧。行李大多已经带走,钱也拿走了!”

“呃……”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我即使听着也不敢相信,内心里拒绝接受。

“从哪里拿的?这确实吗?”我问。

“从那个橱子里。我的私房钱,现金,八十万元。”

“为什么放在家里呢,放在银行里不好吗?”我问。

“可是,银行靠不住。把现金放在家里,尽管没有利息,但省去了存取的麻烦,临时想旅行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母亲故意岔开话题。

我们都实在不想说这件事。

光看事实就足够了。

“她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吧?你没有听她提起过?”我问。

“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听到她说起过,但具体的事情不清楚。”母亲说,“如果她向我借,我一定会借给她的。”

“说起来也真是的。奇怪啊。”

“我想她大概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吧。不过,也可以对我讲啊。”

“我听不懂了。不过,那钱,你的确能证明是她拿走的吗?”我问。我的思绪好不容易才对这样的状况有了现实感。

“她留下了这个东西。”母亲指了指桌子。

我打开灯。在空气终于开始流动的房间里,我看见了那封信。

“我一定还你。纯子。”是纯子的笔迹。

“真讨厌,人啊,真是琢磨不透!在想什么啊?”

“我没说错吧。”

这就是母亲和我两个人简单的结论。

我们各自沉默了许久,又像平时那样各做各的事情。母亲继续喝葡萄酒,我吃面包当晚餐,但我们都不能释怀。

冰箱里果然还留有酱汤和焯拌青菜,我因此产生了一种珍贵的感觉。一想到珍贵,便顿觉悲戚,我强忍着不去想它。向干子解释,告诉弟弟,这样做可以使那种异样感溶化于日常生活吗?

仅仅因为是朋友,就让别人住到家里来,可以说这本身就是异样的。

总之,这里只有事实。

她已经不住在这里,而且多半不会再回来了。

心中的遗憾也许是无法修复的。

要想起她就会露出笑脸,这也许需要时间。

那件事作为现实中的事实,带着震荡的声响,撞击着我那无法释然的心头。

“嘿,烦死我了。我不愿意再去想它,和他喝酒去!”母亲说着走了出去。

这是情有可原的,你就喝个痛快吧。我这么说着,目送着母亲离去。

干子放学回家以后,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干子毫不掩饰地吵嚷起来,像女大学生那样作了各种推测,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什么女儿与小流氓勾搭卖淫,或者她以前的男人借上高利贷求她筹钱还债……总之,干子列出了好几个假说。听她这么推测,我也拿不准了,甚至觉得这起偶发事件也很有趣。

于是,我们彻底兴奋起来,如同因遭受天灾而在异常状态中聚到一起熬夜的灾民,极度亢奋,直到半夜还坐在桌边喝啤酒、吃水果,连电视也不看了。

接着,干子先上二楼睡觉,我洗了澡仍在起居室里喝咖啡。

我把灯光调暗,用很小的音量收看午夜节目。

时间已过两点。我估计母亲回家时要到天亮了,便将大门锁上。

我一边想着该上床睡觉了,一边涂着指甲油,突然一股难耐的寂寞像海浪一样向我袭来。

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能住在一起生活了。

刚才已经用语言讲清楚的事实,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却没有现实的感觉呢?我这么一自问,便发觉原因在于我成了孤身一人。

在这深更半夜一个人独处,才体会到家里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这与父亲去世那天晚上,母亲离婚的第一天晚上,以及真由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很相似。

荒凄、冷寂的感觉。

别人离开时那种无倚无靠的感觉。

生离死别时回天无术的孤独感。

我很沮丧,我能体会到空间里那份异样的沉默所隐藏的含义。空气吸收着生离死别的气息,静静地沉淀着。直到昨天的这个时间还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的人,也许永远不会回到这样的生活里来了。

无论怎样用语言描述,都顶不住汹涌而来的寂寞的力量。

房间里还留有纯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