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第4/12页)
“没有。我啊,”他说,过去他就一直使用女性的“我”来称呼自己,“得了好多同情票,可受女孩子欢迎呢。可能是穿了裙子,感觉上懂得女孩子们的心理吧。”
“那不错啊。”
我笑起来。玻璃窗外的楼层里是熙来攘往购物的人群,每个人都神采飞扬。明亮的灯光照射在一排排春装上,傍晚的百货商店里洋溢着一派幸福的模样。
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水兵服之于他,就如同晨跑之于我,两者作用是完全相同的。我想只是因为我并不像他那样古怪,所以对我而言,晨跑就已经足够了;而对于他,则是完全缺乏效力,不足以支撑他自己的,所以作为变异,他选择了水兵服。然而无论哪一种方式,都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用来使枯萎的心灵重新拥有活力,排遣忧闷,赢得时间罢了。
无论我还是阿柊,在这两个月里,都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面孔,一副努力与失去挚爱的伤痛奋战的面孔。回忆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把人推进孤独包围中的黑暗里,久了,不知不觉间表情就成了这副样子。
“在外面吃晚饭的话,我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阿柊你呢?不用回家吃吗?”
我正准备站起身,阿柊说:“啊,对了,今天爸爸出差。”
“你妈妈一个人呢。那还是回家陪她吧。”
“不用,只要让店里送一份外卖过去就行了。这么早,她肯定什么也没做。付上钱,今天晚饭就让儿子来请次客吧,给她个惊喜。”
“这个主意很可爱啊。”
“好像有劲儿了。”
他嘻嘻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平常少年老成的他才流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神情。
记得一个冬日,阿等对我说:“我有个弟弟,叫阿柊。”
那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弟弟。那天眼看要下雪,天阴沉沉的。在灰暗的天空下,我们两个顺着学校后面长长的石阶路向下走。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呼着白气说:“比我都显老成呢。”
“老成?”我笑了。
“怎么说呢,是胆子壮吧。不过挺奇怪的,一轮到家里人的事了,就变得孩子气十足。昨天,我爸爸手被玻璃划了一下,他真的给吓坏了呢。那样子好可怕,给人感觉天翻地覆了似的。我觉得特别意外,所以刚才想起来了。”
“他多大?”
“唔……十五吧。”
“像你吗?好想见见他。”
“不过,他人很古怪啊,感觉我们俩根本不像兄弟。你见了他,没准会连我都讨厌的。嗯,那家伙很怪呢。”他笑容里充满了兄长的爱怜。
“难道,要等到我们的爱不至于因为你弟弟古怪而发生动摇的时候,才能让我见他?”
“没有啦,开玩笑的。没关系的,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你有些地方也古里古怪的,再说,阿柊他对善人很敏感。”
“善人?”
“是啊。”他侧面对着我笑了。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害羞。
石阶很陡,我们不由快步冲下去。白色校舍的玻璃窗上透明地映出暮色降临中的寒冬的天空。依然记得一级一级踩着石阶而下的黑皮鞋和齐膝袜,还有自己校服翻飞的裙摆。
店外,充满春的气息的夜已悄然降临。
看阿柊穿上大衣盖住了水兵服,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商店橱窗里的灯光照亮了人行道,也映亮了川流不息的行人的脸庞。风中有甜香飘过,春色渐浓。但依然很冷,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套。
“那家天麸罗店就在我家旁边,要走一会儿。”
“要过桥吧。”
说完,我沉默了片刻,因为想起了桥上遇到的那个叫浦罗的人。那之后我也依旧每天早晨都去,却再没有见过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又听阿柊大声说:“啊,我当然会送你回去。”他像是把我的沉默误以为嫌路远。
“没关系,还早着呢。”
我急忙说,心想“像、很像他”,不过这次并没有说出口。根本不需要特意来模仿,刚才的他就是像极了阿等。明知决不会因此击碎与他人已然建立的关系,亲切的话语却仍旧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这份冷静与率直,总能令我的心变得澄静、透明。那是我纯真的感激。现在,我情难自禁,又鲜明地回忆起了这种感觉,撩人情思,让人酸楚。
“前几天早晨跑步的时候,在桥上遇到个怪人,我只是想起那件事儿了。”我边走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