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黄花(第2/3页)
我明白,但是,我提出,我们小时候都会在某个固定时期得些特有的病,我们踢足球时几乎人人都会跌破什么地方的。
“我知道,我之前只跟您谈了谈表面的相似之处。比如说,卢克跟我长得像,这本身并不重要,但对于公共汽车上的顿悟它就很重要了。而真正重要的是生活的经历,这很难解释,因为这包括了性格、模糊的记忆和童年的轶事。那时候,我是说当我在卢克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度过了一个病痛缠身的痛苦时期,之后,我还在恢复期中,就跟朋友们去玩,摔断了一只胳膊,刚刚过了这一关,我又爱上了一个同学的姐姐,很受煎熬,在面对不停地奚落自己的女孩时不敢直视她眼睛的人都受过这种苦。卢克也生过病,他刚好,就有人请他去看马戏,下台阶时他滑了一跤,一个脚踝脱臼了。过没多久后的一天下午,他母亲撞见他在窗边哭泣,手里攥着一条蓝色的小手帕,那条手帕可不是家里人的。”
在这个世上总得有人当反方,因此我说,小的时候总会受伤,生病、恋爱更是必不可少。但是,我也承认,飞机的事情就不一样了。那是一架带弹簧螺旋桨的飞机,是他送给男孩的生日礼物。
“当我把它给他时,我再一次想起了我十四岁时母亲送给我的麦卡诺和我的遭遇。当时我正在花园里,虽然一场夏日的风暴就要来临,已经听得到雷声滚滚;我正在凉亭的桌子上组装一台起重机,就在临街的大门旁。家里有人叫我,我不得不进去了一会儿。当我回来的时候,麦卡诺的盒子不见了,而大门敞开着。我绝望地叫嚷着跑向大街,但是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就在同一时刻,一道闪电砸在对面的房子上。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我把飞机给卢克的时候就在回想着这一切,而卢克盯着飞机,表情跟我当时看着我的麦卡诺时一样幸福。他母亲过来给我一杯咖啡,我们拉了会儿家常,这时,我们听见一声尖叫。卢克跑向窗户,就好像他想跳出去似的。他的脸色苍白,热泪盈眶,结结巴巴地说飞机飞偏了,正好飞出了半开着的窗口。‘再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他哭着一遍遍地说着。我们又听到下面有人嚷嚷,叔叔跑进来说对面房子着火了。您现在明白了吗?是的,我们最好再喝一杯。”
接着,因为我没说话,那男人又说,他从那时开始只想着卢克,想着卢克的命运。他母亲想把他送进一间技术学校,这样他就能兢兢业业地打拼出她所谓的人生道路,但是,这条道路已经打拼过了,只是他不能这么说,否则会被人当成疯子,人们会把他跟卢克永远分开,所以,他只是跟男孩的母亲和叔叔说一切都是没有用的,不管他们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单调生活,磨破衣衫、啃噬灵魂的一次次挫败,躲在街头小餐馆里的自怨自艾。但最糟糕的并不是卢克的命运,最糟糕的是卢克也会死,然后会有另一个人重复卢克和他自己的老样子,这个人死了,又会有下一个人接续这个轮回。对他而言,卢克已经不再重要;到了晚上,他难以入眠,只想着下一个卢克,想着那一个个也许叫罗伯特、或克劳德、或米切尔的后继者,想着那无数的可怜虫懵懵懂懂地重蹈前人覆辙,还自以为海阔天高,自以为人定胜天。这男人越喝越伤心,但谁也没法劝。
“现在,当我告诉他们卢克几个月以后死了的时候,他们都笑我,他们太愚蠢了,无法明白……是的,您可别也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几个月以后死了,一开始是得了一种支气管炎,同样的,我在这年纪也染过肝炎。我被送去了医院,但是卢克的母亲坚持要在家里照顾他,我几乎每天都过去,有时候,我还会把我侄儿带去跟卢克玩。那一家子太过悲苦,因此,我的到访成了一种绝对的慰藉:卢克有人陪,还会有一包鲱鱼或杏仁糕。我向他们说起一家药店能给我特殊折扣,之后,他们也习惯了让我负责买药。他们最后还允许我当起了卢克的护理员,您可以想象,在一个那样的家庭里,医生来去都是漫不经心的,没有人会很在意后来的症状是不是完全符合一开始的诊断。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他没说错什么,尤其是考虑到他已经喝了这么多酒。正相反,只要不自己吓自己,可怜的卢克的死不过可以证明,任何一个喜欢幻想的人都可能在一辆95路车上开始异想天开,最后却落得在一个默默死去的孩子的病床前梦想破灭。为了安抚他,我把这想法告诉了他。他呆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了:
“好吧,随您怎么说吧。事实上,在葬礼后的几个星期里,我第一次感觉到某种有点像是幸福感的东西。我仍然时不时地去拜访卢克的母亲,给她带去一包松饼,但是我对她或是那户人家已经不怎么关心了,我好像还沉浸在一股惊喜中,因为我确信自己是第一个必死之人,因为我确切地感觉着自己的生命正一天接一天、一杯酒接一杯酒地流逝,最后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结束,一丝不差地重复着天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某个不知名的死人的命运,但是,我是真的会死掉,再没有一个卢克来接续这场轮回,愚蠢地重复这种愚蠢的生活。您要理解这种完满感,老伙计,您该羡慕我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