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农最后的游历(第2/3页)
在巴黎,泽农从前在博洛尼亚认识的鲁吉耶利热情地款待他;此人为卡特琳王后操办一切,他正在寻找一个可靠的助手,他需要一个不够清白的人,以便遇到危险时可以加以要挟,这个人还要帮助他为年轻的王子们看病,并预言他们的未来。意大利人将泽农带到卢浮宫引荐给他的女主人,他跟后者用他们的故国语言交谈,语速飞快,不停地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王后用闪亮的眼睛打量外来者,她灵巧地转动双眼,就像她喜欢比划手势,让手指上的钻石闪闪发光。她的双手涂抹了香膏,有一点浮肿,不停地晃动,仿佛裹在黑色丝绸外套里的木偶。她让人将一层面纱放下来遮住脸庞,方才谈论起三年前夺去先王性命的那场不幸事故:
“可惜我没有仔细读您的《预言》!前不久我看见这本书里计算了国王们一般能享的天年。或许我们本来能让先王避开那支让我成为寡妇的铁长矛……因为我想”,她优雅地补充道,“您与这本书并非没有干系,那些头脑脆弱的人认为这本书很危险,据说它的作者是一个叫作泽农的人。”
“那就将我当作这个泽农吧”,炼金术士说。“我们已经探索了深渊……陛下跟我一样知道,未来所蕴含的情形比它能够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要多。我们并非没有可能听到其中一些情形在时间母体的深处晃动。但只有事件才能决定这些幼体里哪个能够成活并降生。我从来没有在市场上兜售过事先分娩的灾难或者好运。”
“您在瑞典国王陛下面前也是如此这般诋毁您的技艺吗?”
“我没有理由在法国最聪明的女人面前撒谎。”
王后微笑了。
“他在说玩笑话”,意大利人反驳道,眼见一位同行贬低他们的技艺,他不免担忧。“这位令人尊敬的旅行者还研究过其他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宇宙学的问题:他了解毒药的药性,还有一些植物的功效,可以治疗您儿子的耳疾。”
“我能够治好脓疮,但是无法治愈年轻的国王”,泽农简短地说。“朝会的时候,我在大厅里远远地看见过陛下:从他的咳嗽和流汗,无需高明的医术就能辨认出他患的是肺病。幸而上天不止给了您一个儿子。”
“愿上帝为我们保住他吧!”王后说道,机械地画了一个十字。“鲁吉耶利会将您安排在国王身边,我们指望您至少能够纾解些许他的痛苦。”
“谁来纾解我的痛苦呢?”哲学家艰难地说,“圣雅克街的一个书商正在印刷我的《理论赞》,索邦大学威胁说要让人将它查封。王后能否阻止焚烧我的书,以免烟雾从广场上飘到卢浮宫我的陋室里来烦扰我?”
“如果我插手他们的争吵,索邦的那些先生们会觉得很不妥”,意大利女人闪烁其词道。
王后将泽农打发走之前,向他详细询问了瑞典国王的血液和内脏的状况。她想过要让她的一个儿子迎娶一位北方的公主。
两位医生为年轻的国王诊病之后,随即一起走出卢浮宫,他们取道河岸。意大利人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述宫廷轶事。泽农心事重重,打断他:
“给这位可怜的孩子连续敷上五天膏药之后,您看看效果如何。”
“您不亲自回去看看吗?”江湖郎中吃惊地问。
“我才不呢!难道您没有看见,眼看我的书将我置于险境,她连一个手指都不肯抬起?我并不想有幸作为国王的随从被抓捕。”
“太遗憾了!”意大利人说,“你的生硬已经讨人喜欢了。”
突然,他在人群里停下来,抓住同伴的手臂,放低声音问:
“那些毒药呢?真的有人们说的那么多吗?”
“不要让我相信传闻是有道理的,有人指责你赶走了王后的敌人。”
“那些人夸大其词”,鲁吉耶利扮了个鬼脸说。“然而为什么陛下有她自己的火枪和炸药,就不能有她的毒药箱呢?想想吧,她是个寡妇,在法国又是个外国人,路德教派将她斥为耶洗别,我们天主教徒又视她为希罗底,她还要抚育五个年幼的孩子。”
“愿上帝保佑她!”无神论者答道。“但是,如果我的毒药万不得已要派上用场,那也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了王后。”
泽农还是在鲁吉耶利的家里住了下来,后者的饶舌似乎可以替他解闷。自从埃蒂安·多莱,他的第一位出版商,因为颠覆性的言论被绞死并扔进火刑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法国出版过任何著作。因此他加倍关注自己在圣雅克街上的铺子里印刷的那本书,不时修改一个词语,或者词语背后的一个概念,有时他会删掉一处晦涩的地方,有时相反,则要不无遗憾地增添一点隐晦。一天晚上,鲁吉耶利在卢浮宫里忙碌,他独自一人在他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他现在的书商朗吉利埃老板神色慌乱地跑来告诉他,《理论赞》的查禁令最终下来了,他的书将交给刽子手销毁。书商叹息他在墨迹未干的书上损失的钱粮。也许在卷首放上一首题献给王太后的诗,可以在最后关头补救一切。整整一夜,泽农写了又划掉,又重写,又划掉。拂晓时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展一下身体,打个哈欠,将纸页和用过的笔扔进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