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院长的病(第2/11页)

“倘若院长大人认为这些死刑能够有效地帮助教会恢复统一,是否就会表示赞成呢?”

“不要诱惑我,朋友。我们的教父方济各是为试图平息世俗的争端而丧生的,我只知道他会赞同我们佛兰德斯的贵族们为达成和解而作出努力。”

“同样是这些老爷,特伦托主教会议上宣布将异端革出教门,他们还以为能请求国王撤销这个布告呢”,医生怀疑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呢?”院长高声说。“军队看守的这些布告凌辱了我们的公民自由。一切不满者都被贴上新教徒的标签。上帝原谅我!他们甚至可以怀疑这个老鸨本人也有信奉福音主义的倾向……至于主教会议,您跟我一样明白,王侯们隐藏在内心的意愿对那些磋商有多大的影响。查理皇帝关心的首先是帝国的统一,这也自然。菲利普国王考虑的是西班牙至高无上的地位。唉!一切宫廷政治不过是诡计和反诡计,滥用词语和滥用武力,我倘若不是早年就察觉到这一点,也许不会发现自身有足够的虔诚,让我放弃俗世转而侍奉上帝。”

“院长大人也许遭遇过重大的挫折”,戴乌斯博士说。

“非也!”院长说。“我是颇受主子器重的朝臣,我虽不才,在谈判中却屡屡表现不俗,我也是幸运的丈夫,有一位虔诚而善良的妻子。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上,可以说上天对我格外眷顾。”

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医生看出这是身体衰弱的症候。他转头看着戴乌斯博士,神色凝重:

“您的意思不会是在您那里求医的老百姓对所谓的宗教改革运动抱有同情吧?”

“我既没有说过,也没有注意到过类似的情形”,塞巴斯蒂安谨慎地说。“院长大人并非不知道,如果有些人持有会招惹麻烦的见解,他们一般都懂得保持沉默”,他语带讥诮地补充道。“的确,福音书所宣扬的节俭对一部分穷人不乏吸引力。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老老实实的天主教徒,即便只是出于习惯。”

“出于习惯”,教士痛苦地重复道。

“对我而言”,戴乌斯博士等院长的情绪平静下来,才用冷峻的语气说下去,“在这一切之中,我看见的主要是人类事务永无休止的混乱。天性善良的人们憎恶暴君,却无人否认国王陛下是尼德兰的合法统治者,他从一位祖先那里得到尼德兰,而这位祖先是佛兰德斯的继承人和偶像。且不论将一个民族像一只橱柜那样作为遗产留给后代是否合理;我们的法律就是如此。那些为了蛊惑人心而自命为叫花子的贵族不过是些雅努斯:对于国王而言,他们原本是附庸,现在却是叛徒;对于老百姓而言,他们是英雄和爱国者。另一方面,王公之间的阴谋诡计和城市里的纷争愈演愈烈,致使很多审慎之辈宁愿忍受外国人的盘剥,也不愿承受破产之后的乱局。西班牙人野蛮地迫害所谓的改革者,然而大多数爱国者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这些改革者以清苦的习俗自矜,然而他们在佛兰德斯的领袖,布雷德洛德先生却是一个酒色之徒。女总督一心要保住她的地位,答应取消宗教裁判所,但同时又宣布成立另外的司法机构,以便将异端分子送上火刑堆。教会出于仁慈,坚持让那些在最后时刻忏悔的人只被简单地处死,却因此助长了让那些不幸的人发伪誓以及滥用圣事。而在福音派信徒方面,一旦有可能,他们就杀害再浸礼派信徒可怜的残余。列日的教权原本应该支持教廷,却一面公开出售武器给国王的军队,一面私下贩卖给叫花子,从中牟利发财。人人都憎恶为外国人卖命的雇佣军,尤其是这些人因为薪酬菲薄就试图从市民身上得到补偿,然而强盗团伙纵横乡野,趁火打劫,市民们不得不要求长矛刀戟的保护。这些市民十分珍视自己的特权,原则上不满贵族和王权,然而异端分子中的大部分都是在下层民众中招募的,任何市民都憎恨穷人。在人声鼎沸里,在刀光剑影里,不时也在金币清脆的声音里,我们最少听到的,是那些被毒打、被酷刑折磨的人发出的叫喊。世界就是这个样子,院长先生。”

“在做大弥撒时”,院长忧伤地说,“我(按照惯例)要为女总督和国王陛下的福祉祈祷。为女总督,还说得过去:夫人算得上一位善良的女人,她在劈柴和木墩之间寻求妥协。但是我应该为希律王祈祷吗?应该请求上帝让格兰维尔红衣主教在他的隐居之地安享天年吗?何况他的退隐是假装的,而且他从那里继续烦扰我们?宗教迫使我们尊重合法权威,对此我并无异议。然而权威也是可以下放的,越到下层,它的面孔就变得越来越粗俗鄙陋,几乎看得出我们的罪行留下的奇形怪状的痕迹。难道还要我为瓦隆卫队的灵魂得救而祈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