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上的漫步(第8/9页)
“沙子,这里可不缺”,她说。
孩子仍然像陀螺一样在院子里转圈,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也许他有点儿呆傻。她唤他,孩子朝她小跑过来,一股柔情立刻奇迹般地照亮了她愁苦的脸。她仔细揩干净孩子嘴角的唾沫。
“这是我的耶稣”,她温和地说。“他母亲在地里干活,带着要她喂奶的两个孩子。”
泽农问起父亲的情况。他是圣博尼法斯的老板。
“圣博尼法斯碰到了麻烦”,他做出知情的样子说。
“现在没事了”,女人说,“他要替米洛干活。他得养家糊口:我的全部儿子只剩下两个了。我嫁过两次人,先生,我”,她接着说,“我们三个人一共生了十个孩子。其中八个都躺在公墓里了。受这么多苦一点用也没有……起风的日子,小儿子在磨坊主那里打短工,这样我们总有面包吃。他打扫磨坊时还可以拣些碎末。这里的土地太薄,种不了小麦。”
泽农看着破败的谷仓。门框上方有一只猫头鹰,想来是从前有人按习俗用石头砸下来,然后活活钉死在上面的;残存的羽毛在微风里颤动。
“为什么你们要折磨这只对你们有益的鸟?”他用手指着被钉死的猛禽。“这些鸟会吃偷吃小麦的老鼠。”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先生”,女人说,“但这是风俗。再说,它们的叫声预告有人会死。”
他没有答话。她显然有事情想问他。
“这些逃跑的人,先生,他们乘圣博尼法斯……当然,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就在今天,我就卖过东西给六个人吃。再说,有些人的样子让人看了难受……可我们还是在琢磨,究竟这是不是一桩体面的买卖。那些逃跑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公爵和国王总该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吧。”
“你不一定要打听这些人是谁”,过路人说。
“那倒也是”,她摇着头说。
他在草堆上拣了几株青草,从栅条伸进篮子,兔子嚼了起来。
“如果您喜欢这几只动物,先生”,她用殷勤的语气说。“它们很肥,很嫩,肉质刚好……本来我们准备星期天享用的。一只才五个苏。”
“我?”他吃惊地说。“那星期天晚餐你们吃什么呢?”
“先生”,她说,露出哀求的眼神,“不是只有吃饭……这些钱连同刚才您吃东西的三个苏,我让儿媳妇去美鸽打点儿烧酒。时不时得暖暖心窝子。我们会为您干杯的。”
他给她一块弗罗林,她根本没有零钱找。这在意料之中。无关紧要。高兴让她变得年轻了:说到底,也许她就是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姑娘,西蒙·阿德里安森给她几个苏,她行了一个屈膝礼。他拿起包,说了几句客套话,向门口走去。
“不要忘了它们,先生”,她说着将篮子递给他。“您太太会高兴的:城里没有这么好的。还有,既然您是他们的亲戚,请您让他们冬天之前来替我们修一修。一年到头里面都在漏雨。”
他走出来,胳膊上挎着篮子,像个去赶集的农民。道路很快进入一片小树林,然后又来到一片休耕地。他坐在一条水沟边上,将手小心地伸进篮子。久久地,几乎带着快感,他抚摸着这些动物,它们皮毛温润,脊背灵活,心脏在柔软的两胁下面有力地跳动。这些小兔崽甚至不怯生,它们继续吃着东西;他寻思在它们活泼的大眼睛里,反射的是怎样一幅世界和他自己的形象。他揭开盖子,让它们朝田野里跑去。他看着它们消失在灌木丛里,为它们获得自由而感到欣喜,这些淫荡而贪婪的兔子,它们是地下迷宫的建筑师,它们生性胆怯,却与危险周旋,它们除了腰身灵活矫健,毫无装备,它们仅凭借永不枯竭的繁殖力而坚不可摧。如果它们能够避开湖泊、棍棒、石貂和雀鹰,就能继续欢蹦乱跳一段时间;冬天,它们的皮毛将在雪下变白;到了春天,它们又可以重新以青草为生。他将篮子一脚踢进沟里。
接下来一路无事。那天晚上,他在一处树丛下过夜。第二天,他很早就来到布鲁日的城门口,跟往常一样,看守的士兵们尊敬地向他问好。
一到城里,暂时抑制下去的焦虑重又浮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侧耳细听路人的谈话,但是没有听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内容,无论是关于几个年轻修士,还是关于一位漂亮的贵族女子的风流韵事。也没有任何人议论一位替反叛者治病,还用假名字作掩护的医生。他到达济贫院正是时候,吕克修士和西普里安修士在对付络绎不绝的病人,可以让他们歇口气。他出门前留的纸条还在桌上;他将它揉成一团;是的,他在奥斯坦德的朋友好些了。这天晚上,他在客栈要了一份比平时精细的饭菜,吃得也比平时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