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器(第2/3页)

“难道你不明白已经太迟,而且我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她吗?不要在一团混乱之外,再添上一桩血淋淋的不幸。”

“乌尔塞勒的神甫就扔下修士服,跟他相好的姑娘逃到德国去了”,西普里安突然说。“难道我们就不能……”

“跟一个这样地位的姑娘,在这种状态下,还没有离开布鲁日领主辖区,你们就会被认出来。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但是,一个年轻的方济各会修士沿路乞讨,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疑心。你独自离开吧。我可以给你几个杜卡托路上用。”

“我不能”,西普里安抽泣着说。

他伏在桌子上,埋头哭泣。泽农无限同情地看着他。肉体是一个陷阱,这两个孩子掉进去了。他怜爱地摸了摸年轻修士的光头,走出房间。

霹雳猝不及防地降临了。临近圣吕西节时,他在客栈里听见邻座议论纷纷,那种兴奋的窃窃私语从来不会意味着好事,因为几乎总是事关某人的不幸。一位贵族小姐掐死了她在贝尔纳会女修道院里生下的孩子,孩子是早产儿,但可以存活。多亏这位小姐的摩尔小女仆,这桩罪行才暴露,她惊恐万状地从女主人的房间里跑出来,像疯子一样在街上乱窜。好心人也是出于善良的好奇心,收留了黑姑娘;人们难以听懂她絮絮叨叨的话,但最终还是明白了一切。接下来,修女们再也无法阻止夜间巡逻队将寄宿在她们那里的客人带走。在人们愤愤不平的惊呼中,掺杂着对贵族女子热烈的激情,对修女们的小秘密的粗俗玩笑。在小城市平淡的生活里,时下重大事件的声音传到这里也已经减弱,这件丑事与老生常谈的焚毁教堂和吊死新教徒相比,来得有趣得多。

泽农走出客栈时,看见伊德莱特躺在巡逻队的大车里,从长街上走过。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是产妇的那种苍白,但是两颊和眼睛却是灼热的。有些人怜悯地看着她,但大多数人却激奋地冲着她叫骂。糕饼铺老板和他的老婆就在这些人之列。街坊里的小人物们借此报复这个漂亮娃娃的华美衣衫和挥霍无度。倭瓜的两位姑娘碰巧也在那里,她们的态度比其他人更加激烈,仿佛这位小姐败坏了她们的行当。

泽农回到住处,心情沉重,仿佛刚才看见的一幕是一只母鹿被扔给一群猎狗。他在济贫院里找西普里安,但是年轻修士不在,泽农也不敢在修道院里打听他,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还希望伊德莱特被法官或书记员盘问时,能够灵机一动,给自己编造一个想象中的情郎。但是这个整夜咬住自己的手,害怕呜咽引起别人警觉而没有哭出声的孩子,终于用尽了自己的勇气。她放声大哭,一切都说了出来,既没有隐瞒跟西普里安在河边的幽会,也没有隐瞒天使聚会中的游戏和嬉笑。起先令记录这些自白的书记员,随后令热切地追踪这件事的公众最为惊骇的是,这些年轻人在蜡烛头的照明下,吃祝圣过的面包,啜饮祭坛上偷来的葡萄酒。某种无以名之的亵渎似乎加重了肉体的罪过。次日,西普里安被捕了;随后是弗朗索瓦·德·布尔,弗洛里安,吉兰修士和另外两名卷入事端的见习修士。马修·阿兹也被捕了,但是随即被释放,一份判决称抓错了人。他的一位叔父是布鲁日领主辖区的市政长官。

圣科姆济贫院本来已经半关闭,人们也知道医生下星期即将离开前往德国,但是几天里,好事者们蜂拥而至。吕克修士不客气地关上大门;他拒绝相信关于这件事的一切。泽农给他们看病,但是不屑于回答问题。有一天,格利特的来访让他感动得几乎落泪:老妇人只是摇摇头,说这件事真让人难过。

他留下格利特待了一整天,请她帮他浆洗缝补衣服。他气冲冲地让吕克修士提前关上济贫院的大门;老妇人在窗前缝补或熨烫衣服,她有时友善地一言不发,有时带着安详的智慧说几句话,这让他安静下来。她跟泽农讲起他不知晓的亨利-鞠斯特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他的刻薄吝啬,他不顾女仆情愿还是不情愿的调情:不过他也算得上一个好人,他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开玩笑,甚至时常赏赐下人。她记得很多亲戚的名字和长相,而泽农对他们一无所知:就这样,她说得出在亨利-鞠斯特和希尔宗德之间,一长串未成年就死去的兄弟姐妹的名字。有一阵子,他想象着这些早夭的生命,这些同一棵树发出的幼芽,如果他们活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认真聆听一个人跟他详细讲述他父亲的情况,他知道他的名字和故事,但在他的童年时代,关于这个人,他听到的只是含沙射影的怨言。这位年轻的意大利骑士,他的高级教士身份不过是为了装装样子,为了满足他自己和家族的野心,他曾经呼朋引伴,身着大红色天鹅绒披风和金马刺在布鲁日招摇过市,他曾经在一个女孩子那里寻欢作乐,那个女孩子跟今天的伊德莱特一样年轻,只不过没有那么不幸,这段恋情的结果就是五十八年以来的这些著作、经历、思考和计划。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比我们平时以为的更加奇异,而这是我们唯一可以进入的世界。最后,格利特收拾好剪刀和针线盒,告诉泽农他的衣服已经备好,可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