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火归一(第3/4页)

罗兰喝了口白兰地。他一向喜欢字斟句酌,避免浮泛的词句。让娜会把每句话都重复两遍,三遍,每一次有不同的语气;且让她说去,喋喋不休,而他要斟酌最简洁的理性的回答,使这可悲的冲动恢复正常。一记佯攻和一次边路冲击之后,他用力舒了口气,直起身;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回努比亚人将改变进攻的顺序,三叉戟将在掷网之先刺出。“注意看,”里卡斯给他妻子讲解道,“我在阿普塔·尤利亚见过他使这招,他总能让对手混乱。”马可未加招架,冒险闯进网罗所及的范围,向前一跃,直到间不容发的一瞬才抬起盾来,封住一道光芒般从努比亚人手中挥洒出的闪耀之河。他在网罗的边缘拦截,但三叉戟却已攻向下方,鲜血从马可的大腿喷出,剑由于太短只是徒劳地斩在戟杆上,一声闷响。“我说什么来着。”里卡斯高喊。总督出神地盯着他受伤的大腿,流淌到金色胫甲上的鲜血;几乎带着遗憾地想到伊蕾内会很乐意爱抚这大腿,找寻它的压力和热度,她会呻吟起来,就像他抱紧她弄伤她的时候一样地呻吟。今天晚上他会把这些说给她听,那会很有趣,端详伊蕾内的表情,寻找她完美面具上的薄弱点,她会故作漠然到底,就像她现在对这场打斗装出一种合乎礼仪的兴趣,尽管即将揭晓的结局能让一个乡野姑娘猝然兴奋得尖叫起来。“命运已经抛弃了他。”总督对伊蕾内说。“我几乎有点内疚,不该把他带到这个外省的竞技场;很显然,他的一部分留在了罗马。”“他剩下的部分就要留到这里了,外加我押在他身上的钱。”里卡斯笑道。“拜托,你别这样,”罗兰说,“这样在电话里说下去真是荒唐,明明我们今晚就能见面。我跟你说了,索妮亚太着急,我本不想让你受这个打击。”蚂蚁停下来不念数字了,让娜的话听得格外清楚;她的声音里没有眼泪,这一点让罗兰很吃惊,他都已准备好言语来应付意料中的暴风雨般的谴责。“不让我受打击?”让娜说。“骗人,没错,你又骗我。”罗兰叹了口气,放弃了回答,免得把谈话引向令人生厌的地步。“我很遗憾,不过你要是一直这样,我就要挂电话了。”他说道,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亲和的语气。“最好我明天去看你,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文明人,见鬼。”蚂蚁远远地数着:八百八十八。“你别来,”让娜说,听着言语和数字混在一起很有趣,你八百别来八十八,“你永远别来,罗兰。”闹剧,还可能拿自杀来威胁,就像和玛丽·约瑟,就像所有那些把分手当做悲剧的女人。“别傻了,”罗兰劝道,“到明天你就想通了,这样对两个人都好。”让娜没出声,蚂蚁在数整数:一百,四百,一千。“好吧,明天见。”罗兰边说边打量索妮亚的外套,她刚刚推门而入,站在那里,带着介乎质问和嘲弄之间的神气。“她很会抓紧时间给你打电话。”索妮亚说着,放下手包和一本杂志。“明天见,让娜。”罗兰重复了一遍。线路中的沉默像一张弓似的伸展开,直到远处一个数字将它戛然截断,九百零四。“别再傻瓜似的数数了!”罗兰用尽全部力气喊了一句,在他把电话从耳边拿开之前,听见在另一端传来一声忙音,那张弓射出了它无害的一箭。无法动弹,情知自己已无力避开即将袭来的网罗,马可面对着努比亚巨人,过短的剑在伸出的臂膀尽头停住。努比亚人将网松了些,又松了些,抡起来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全场都呼喊着要他结果对手的性命,而他仍挥舞着网子仿佛要为观众的呐喊推波助澜,他放低三叉戟,同时侧身蓄力以便一击奏功。马可高举着盾冲向网罗,一座高塔迎着黑色的利刃轰然倒塌,剑深深地陷入在上方号叫的物体;沙子涌进他的嘴和眼睛,网罗徒劳地落在窒息的鱼儿上。

它漠然地接受着爱抚,没有察觉让娜的手微微颤抖并开始变凉。当手指滑过它的皮毛又停住,在抽搐的瞬间抓了一下,猫咪高傲地抱怨着,然后仰面躺着,凭空舞动着爪子,期望能像往常一样逗让娜开心,可这一回没能成功。她的手依然贴着猫咪保持不动,只有一根手指还在毛皮间寻找热度,只一滑就又停止在温热的身体和滚过来的药瓶之间。正被刺中胃部的努比亚人一声惨叫,向后退去,在最后的瞬间痛苦化做仇恨的火焰,全身正离他而去的力量都汇聚到单臂,将三叉戟插进俯身倒地的对手背后。他倒在马可的身体上,在抽搐中滚向一边;马可缓慢地移动着一只手臂,身子被钉在沙地上,好像一只巨大的闪光的虫子。

“这很罕见,”总督转过身来对伊蕾内说,“两个这么优秀的角斗士同归于尽。我们值得庆幸看了一场奇特的演出。今天晚上我要给我兄弟写信讲给他听,安慰一下那个被糟糕的婚姻所折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