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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站在门口,眺望湖。“今天风和日丽。”她说。肥嘟嘟的白云,像小天使鼓起的肚皮,飘过天空,碧空如洗,水天一色。人们可以想象,在灭世洪水达到顶峰之际,当整个地球是一团水时,神的宽恕降临。那天,诺亚的妻子打开百叶窗,迎接的想必是一个意在映照出广阔美好的大自然的早晨。我们可以想象,大洪水漾起涟漪,波光粼粼,云朵,在变更后的运行体系下,变成纯粹的装饰。的确,江河湖海里挤满了人——我们从小就知道这个故事。窗口的那位女士,也许曾向往加入那些母亲和叔叔的行列,与骷髅共舞——因为这几乎不是一个属于人的世界——在这虚幻的光线下,赞叹饱满的云彩。眺望湖面,人们会相信灭世洪水根本没有结束。若谁迷失在水上,每座山都可能是阿勒山;而水下,永远是沉积的过去,消失却并未消逝,凋零而残存。试想诺亚的妻子,等她年迈时,在某地找到一处大洪水的遗迹,她也许会走进去,直到孀服漂浮在头顶,水解散她编好的辫子。她会留自己的儿子去讲述那冗长乏味的世代传说。她是个无名无姓的女子,她的家在所有那些从未被人寻获、从未有人思念的人当中。无人纪念他们,无人议论他们的死,或他们的生儿育女。

角落里的那位老妇人斜眼、定定地看着我。她把一根手指伸到嘴巴深处,去摸一颗牙,然后说:“她在长身体。”

西尔维回道:“她是个好女孩。”

“如你一直所言的一样。”那位妇人冲我眨眨眼。

就这样,我们凌驾于水上,咔嗒咔嗒、摇摇摆摆,驶进指骨镇,西尔维和我在货场爬了下来。

接着我们走路回家。我们蓬头垢面,衣冠不整。但西尔维的外套全然掩盖了我衣服的破损,它罩在我身上,袖子盖过我的指尖,下摆离我的脚踝不到一英寸。西尔维用手指把头发梳向脑后,抱着两肋,摆出一副尊严受伤的表情。“如果他们盯着看,别放在心上。”她说。

我们走过镇上。西尔维把目光锁定在斜上方,比平视高出六英寸,其实没有人盯着看,不过许多人瞥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瞥一眼。在杂货店,我们与露西尔和她的朋友擦肩,但西尔维似乎没注意到。露西尔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圆领长袖运动衫、球鞋和卷起的牛仔裤。她目送我们,双手插在身后的裤袋里。我想我不该让自己引起注意,我清楚露西尔如今对形象的重视,所以只顾往前走,仿佛并未察觉她看见了我。

转入桑树街,我们松了一口气,但那些狗全从门廊跑出来,耳朵后竖,吠叫着,朝我们步步逼近,凶狠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别理它们。”西尔维说。她捡起一块石头。那似乎刺激了它们。人们走到屋外的门廊上,大喊“过来,杰夫”,“回家来,布鲁图”,但那些狗似乎没听见。从头到尾,发狂的杂种狗一路围攻我们,不断往我们脚边袭来。我学西尔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终于到了家,西尔维生起火,我们坐在炉旁。西尔维找出全麦饼干和脆谷乐麦片,可我们累得没胃口,于是她拍拍我的头,走去自己的房间休息。当露西尔走进厨房,在西尔维的椅子上坐下时,我几乎睡着,或已经睡着。她没有说话。她抬起一只脚,重新系好球鞋的鞋带,环伺厨房,然后说:“我希望你能把那件外套脱了。”

“我的衣服湿了。”

“你该换你自己的衣服。”

我累得动不了。她从门廊上搬了些柴火,丢到炉子里。

“随你的便,”露西尔说,“你们去了哪里?”

当时,我本该告诉她的,我是打算要告诉她,只要等我组织好思绪。我开口说,去了湖边,去了桥下,可我衷心认为,露西尔应该得到更好的答案。其实,我非常想告诉露西尔我到底去了哪里,但恰恰因为意识到告诉她这件事的重要性,使我沉入了梦乡。我反复梦见西尔维和我漂浮在黑暗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或是西尔维知道却不愿告诉我。我梦见桥是一道斜入湖中的凹槽,梦见精巧的火车,一辆接一辆滑入水中,甚至没有惊动水面。我梦见桥是一座烧焦的房子的框架,西尔维和我在找寻住在里面的孩子,虽然我们听见了他们的动静,但怎么也找不到。我梦见西尔维教我怎么在水上行走。如此缓慢的移动,需要耐心和高超的技巧,可她牵着我,跳起极度徐缓的华尔兹,我们的衣衫像画里天使的袍服一样飞扬。

露西尔好像在跟我说话。我记得她说我无须和西尔维住在一起。我相信她提到了我的舒适安逸。她捏着牛仔裤膝盖处松垮的布料,弄出一道折痕;她皱眉蹙额,眼神泰然,我确定她和我讲话时极尽冷静亲切的态度,但话的内容,我一个字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