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波兰邮局(第3/6页)

我慢慢地才把自己的想法固定下来:他们所关心的根本不是波兰,而是我的不成形状的鼓。扬把我引诱到邮局里来,是为了给职工们带来报警的烽火,而波兰不足以成为召集他们的信号。夜间,当我睡在可以滚动的信件篮里时(篮子没有滚动,我也没有做梦),那些醒着的波兰人低声耳语,像是在传一道口令:一面奄奄一息的儿童玩具鼓到我们这里来避难了。我们都是波兰人。我们必须保护它。更何况英国和法国已经跟我们签订了一项保证条约。

正当我在信件存放室半掩的门前作这些无谓的抽象思考因而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时,邮局院子里首次响起了机枪声。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民军从施奈德米尔巷的警察分局出动,发起了首次进攻。我们大家随即乱作一团。停邮政汽车的装卸台上方包裹室的门被民军炸了个粉碎。他们随即进入包裹室,又到了包裹接收室,通往营业厅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把伤员抬上楼、放进我埋藏鼓的信件篮里的男人们,一下子冲了出去,其余的人跟在他们后面。我根据声响断定他们在底层的过道里战斗,随后打到了包裹接收室。民军不得不撤退了。

奥斯卡先是犹豫、后又有目的地走进信件存放室里。那个伤员脸呈黄绿色,露出了牙齿,闭上的眼皮底下眼珠在转动。血丝从嘴里挂下来。他的头耷拉在信件篮子边上,所以信件被血浸透的危险并不大。奥斯卡不得不踮起脚尖才够到了篮子里面。那个男人的屁股正好压在我埋鼓的地方。奥斯卡先是小心翼翼地注意不碰到那个男人和不撕坏信件,接着便使劲地抽,末了连撕带扯地从那个呻吟着的男人身子底下掏出数十封信来。

今天我想说,当时我已经摸着鼓的边沿了。这时,那些男人又冲上楼梯,沿着过道走来了。他们把民军赶出了包裹室,成了最初的胜利者。他们回来了。我听到他们在笑。

我躲在门旁边一个信件篮子后面等着,直至他们到了那个伤员身边。他们先是大声说话,做着手势,后又低声咒骂,一边给那个伤员包扎。

两颗反坦克炮弹接连在营业厅上方爆炸,随后又沉寂下来。自由港韦斯特普拉特对面的两艘战列舰的齐射很有规律,像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在嘟哝。这声音人们已经习惯了。

我没让那个伤员身边的男人们发现,溜出了信件存放室。我扔下鼓不管了,又去找扬,我的假想的父亲和表舅以及看房人科比埃拉。

三层楼是邮局秘书长纳恰尔尼克的宿舍。他已经及时地把家属送到了布朗堡或华沙。我先到靠邮局院子一边的几间贮存室去找了一通,后来在纳恰尔尼克宿舍的儿童室里找到了扬和科比埃拉。

这是一间明亮而宜人的房间,糊墙纸的颜色叫人看了高兴,可惜被流弹毁坏了好几处。有两扇窗户,天下太平时,可临窗眺望黑维利乌斯广场,那样想必有一番乐趣。一具未损坏的摇木马,各种皮球,一座骑士城堡以及许多翻倒的铅小兵,有骑兵,也有步兵,一只打开的纸箱,内装许多小铁轨和小火车,不少玩偶,破烂的程序不一,玩偶的小屋,屋里乱七八糟,总而言之,这一大堆玩具说明,邮局秘书长纳恰尔尼克是两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的父亲,而且准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真走运,他们已被疏散到华沙去了,也省得他们找我的麻烦,这种遭遇我在布朗斯基兄妹那儿是深有体会的。邮局秘书长的男孩子同他这个布满铅士兵①的儿童乐园告别时,一定很伤心。我想到这里,颇有点幸灾乐祸。或许那孩子把几个长枪骑兵塞进了裤兜里,日后在保卫莫德林要塞的战斗中,好用它们来增援波兰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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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铅铸的士兵,儿童玩具。过去被误译为锡士兵。

关于铅士兵,奥斯卡讲得太多了。然而,他仍不能绕过一件事实不谈。那里的一个架上,放着玩具、图画书和游戏用具。架子的最高一层,放着小型乐器。一支蜂蜜黄的小号,无声地摆在一套小钟边上,这套小钟随着投入战斗,也就是说,随着炮弹爆炸而丁当作响。右边外侧是一架手风琴,色彩鲜艳,风箱打开着。做父母的准是操之过急,送给了他们的后代一把小提琴,尺寸小一点,但同真的一样,也是四根弦。小提琴旁边,有一件回东西,白色,完好无损,周围挡着一些积木以防它滚下来,真叫人没法相信,一面红白漆的铁皮鼓。

我起初根本没想靠自己把鼓从架子上取下来。奥斯卡明知自己是够不着的,由于他的身材像侏儒,所以每当他束手无策时,便只好请成年人帮忙。

扬·布朗斯基和科比埃拉趴在沙袋后面,沙袋码到落地长窗三分之一的高度。扬在左边那扇窗下。右边窗下是科比埃拉。我立即醒悟到,这位看房人现在不会有工夫去把我那面压在伤员身子底下、肯定越压越扁的鼓取出来修理。因为科比埃拉正忙得不可开交。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沙袋墙中留出的孔眼里朝黑维利乌斯广场那头施奈德米尔巷拐角处开枪射击,那儿在拉道纳桥前面不远,刚架上了一门反坦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