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把昏厥带给格雷夫太太(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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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941年5月底德军用伞兵袭击,从英军手中夺取了克里特岛。
我坐在窗前自己那张小板凳上,观察着沙发榻上玛丽亚的肚子。她呼吸相当困难,两眼紧闭。我闷闷不乐地间或敲几下铁皮鼓。但是她没有动静,并且强迫我不得不在同一间屋里随着她的肚子的起伏一起呼吸。不错,这儿还有时钟、夹在窗玻璃和窗帘中间的苍蝇以及以克里特岩石岛为背景的无线电广播。片刻之后,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只看到那个肚子,我既不知道它是在哪间房间里变大的,也不知道它是属于谁的,我甚至不太清楚是谁把它搞成这么大的,而只有一个愿望:必须弄掉它,这个肚子,这是一个错误,它挡住你的视线,你必须站起来有所行动!于是,我站起身来。你必须看看能采取什么行动。于是,我朝那肚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顺手操起一样物件。这是一种恶性膨胀病,你应当给它放点气。于是,我举起方才走近前来时顺手操起的物件,在玛丽亚搁在她的肚子上的那双一同呼吸着的小手间寻找一个地方。你现在应该最后下定决心了,奥斯卡,要不然,玛丽亚会睁开眼睛的。我已经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但我继续盯着玛丽亚微微颤抖的左手,虽然我发觉她抽走了右手,这右手准备有所动作,当玛丽亚用右手拧走奥斯卡握在手中的剪刀时,我也并没有特别感到吃惊。我也许还举着掌中无物的空拳站了几秒钟,听着时钟、苍蝇、收音机里报告有关克里特岛的报道到此结束的播音员的声音,随后转过身去,在下一个节目——两点到三点播放的轻音乐——开始之前,离开了我们的起居室,面对一个填满空间的大肚子,我觉得这个房间变得过于狭窄了。
两天以后,玛丽亚给我买了一面新的鼓,并把我带到三层楼上特鲁钦斯基大娘家去,那儿,满屋子散发着代用咖啡和煎土豆味。起初,我睡在沙发上,因为奥斯卡拒绝睡在赫伯特以前睡过的床上,我担心,那床上还一直留有玛丽亚身上的香草味。一个星期以后,老海兰德把我的小木床扛到了楼上。我同意把它放在那张床旁边,那张床曾经窝藏过我、玛丽亚以及我们共有的汽水粉。
在特鲁钦斯基大娘家,奥斯卡冷静了下来,或者说,变得无所谓了。我现在看不到那个肚子,因为玛丽亚怕爬楼梯。我也不到底层的房间里去,不到店铺里去,不上街,甚至连公寓的院子也不去,由于食物供应的状况越来越糟糕,院子里又养起兔子来了。
奥斯卡大部分时间坐在那儿看士官弗里茨·特鲁钦斯基从巴黎寄来的或者带回来的明信片。我对巴黎这个城市有了这样或那样的印象。特鲁钦斯基大娘递给我一张印有艾菲尔铁塔风景照的明信片。我同意研究这个大胆建筑的铁结构,开始擂鼓来表现巴黎,敲出一支弥赛特曲①,虽说我以前从未听过演奏弥赛特曲。六月十二日(根据我的推算早了十四天),在双子宫这个时辰(并非如我所估算的在巨蟹宫这个时辰),我的儿子库尔特出世了。父亲生在木星年,儿子生在金星年。父亲受处在室女官的水星所主宰,这使他生性多疑,富于想象力;儿子也同样由水星所主宰,但水星却正好位于双子宫,这使他头脑冷静,有进取心。我身上的某些素质,被我的命宫里的天秤宫的金星所减弱,但在我的儿子身上,却被他的命宫里的白羊座所恶化;我将来会感受到他命里的火星所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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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弥赛特曲,摹仿风笛音调的小曲。
特鲁钦斯基大娘心情激动、像老鼠那样吱吱喳喳地把这条新闻告诉了我:“你想象一下,小奥斯卡,天上的鹳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弟弟①。我已经想过了,只要不是个姑娘就好,要是个姑娘啊,往后会带来苦恼的!”我几乎没有中断击鼓来再现艾菲尔铁塔和新添加进来的凯旋门的景象。特鲁钦斯基大娘觉得即使摆出一副特鲁钦斯基外婆的面孔,也休想指望得到我的道贺。虽然今天不是星期日,但她打定主意要抹上点红颜色,便抓起常备的菊苣根包装纸,像抹胭脂似的用它搓着面颊,色泽鲜艳地出了门,下楼去,到底层给那个所谓的父亲马策拉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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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西方谚语“翔鹳临门”意指孩子出世。
方才已经讲过,时当六月。一个骗人的月份。前线处处得胜——如果把巴尔干半岛的胜利①也说成是胜利的话——在东方②,可望得到更大的胜利。那儿,一支庞大的军队在挺进。铁路运输繁忙。就连一直轻松愉快地待在巴黎的弗里茨·特鲁钦斯基,也不得不踏上方向朝东的旅途。这次旅行不会马上停止,不该把它同前线的休假旅行混为一谈。可是,奥斯卡却安静地坐着,面对那些光亮的明信片,逗留在温柔的、初夏的巴黎,轻轻敲着《三个年轻鼓手》,同德国占领军毫无瓜葛,所以也用不着担心游击队会把他从塞纳河桥上推下水去。可不是吗,我身穿平民服装,带着我的鼓,登上了艾菲尔铁塔,在塔顶,理所当然地享受远眺四野的情趣,心旷神怡。尽管身在高处诱我起念自尽,但我还是摆脱了这种既苦又甜的念头。待到下来以后,九十四公分高的我站在艾菲尔铁塔脚下时,我这才回头想到我的儿子已经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