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打火石与墓碑(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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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PX是拉丁文“基督”一词的交织字母。INRT是拉丁文“拿撒勒的耶稣,犹太人的王”的缩写。
我们两个把钙华碑抬到三轮摩托后面,放在硬木滑杆上,推上拖斗,又把基座塞在一旁,棱角都用空纸袋裹上,再装上工具、水泥、沙、砾石、卸车用的木杠和木箱。我关上挡板,科涅夫已经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摩托了。他把头和长疖的脖子从侧面窗子里伸出来,嚷道:“来吧,小伙子,带上你的饭盒上车吧!”
三轮摩托绕着市立医院缓缓而行。医院大门口,白衣女护士如云。其中有我认识的一位女护士,格特露德姆姆。我招手,她也招手。幸福,我想着,她真像幸福,我真该邀请她一次,虽说我现在看不见她了,因为我们正朝莱茵河驶去。该邀请她到什么地方去。车子朝卡佩斯哈姆驶去,请她去看电影,或者去剧院,看格林德根斯演出。它在招手了,黄色砖房,不是剧院,浓烟升起,在火葬场叶落及半的树梢上方,格特露德姆姆,换个环境好不好呀?另一个公墓,另一些墓碑店,在大门口迎接格特露德姆姆:博伊茨和克拉尼希店铺,波特基塞天然石铺,彪姆墓碑美术店,戈克尔恩公墓园艺店。大门口有人检查,进公墓不是那么简单的,戴公墓帽的管理人员说:双穴墓钙华碑,在八区七十九号,姓韦布克内希特,名赫尔曼,手举到公墓帽前敬礼。我们交出饭盒让他在火葬场加热,停尸间前站着舒格尔·莱奥。
我对科涅夫说:“这不是戴白手套的叫舒格尔·莱奥的人吗?”
科涅夫伸手去摸脖子后面的疖:“这是萨贝尔·威廉,不是舒格尔·莱奥。他住在此地。”
这样的答复能使我满意吗?我以前在但泽,现在在杜塞尔多夫,可我却一直名叫奥斯卡。我于是说:“过去我们那边的公墓上,有过一个人,完全是这个模样的,他名叫舒格尔·莱奥。最初,他就叫莱奥,是神甫班的学生。”
科涅夫左手捂着疖子,右手驾驶三轮摩托车在火葬场前面转弯:“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怀疑。这种模样的人有一大群,起初在神甫班上,现在生活在公墓上,起了别的名字。这儿的一位是萨贝尔·威廉!”
我们从萨贝尔·威廉身边驶过。他挥动白手套打招呼,在这座南公墓,我感觉像在家乡一般。
十月,公墓林阴道,世界正在脱落头发和牙齿,我是说,黄叶摇落,上下纷飞。寂静,麻雀,散步的人,朝八区方向驶去的三轮摩托声,八区离得很远。一路上,老太太带着洒水壶和孙儿孙女,瑞典黑花岗岩上的太阳,方尖碑,裂开的柱子,颇有象征意义,也许是战争留下的创伤,紫杉或者类似紫杉的树木背后颜色发绿的天使。女人用大理石的手遮住眼睛,却被自身的大理石弄花了眼睛。穿石头凉鞋的基督祝福榆树。四区的另一个基督在祝福桦树。在四区和五区之间的林阴道上行驶时,我的想象有多美啊!譬如说,大海。大海把各种东西抛到海滩上来,其中有一具尸体。从索波特滨海小道传来小提琴声,还有刚开始放的焰火,扭扭捏捏的,这是为战争中双目失明的人举办的。我,奥斯卡和三岁孩子身材,弯腰去看海滩上的那具尸体,希望这是玛丽亚也有可能是格特露德姆姆,我本该请她一回的。但这是美貌的卢齐,苍白的卢齐,这是正向高潮推进的焰火告诉我,向我证实了的。她身穿贝希特斯加登毛线茄克,她在转坏念头时就穿这件衣服。羊毛衫湿了,我给她脱下来。这件毛线茄克里面她还穿着一件,同样湿了。又一件贝希特斯加登茄克衫的图案展现在我眼前。末了,焰火已经放完,只剩下小提琴声。我在一件又一件再一件羊毛茄克里面,找到用德意志少女同盟的运动衫裹着的她的心,卢齐的心,一块冰凉的小墓碑,上面写着:奥斯卡在此安息——奥斯卡在此安息——奥斯卡在此安息……
“别睡觉,小伙子!”科涅夫打断了我的由海水漂来、被焰火照明的美的想象。我们向左拐弯,八区,新辟的区,没有树林,墓碑寥寥无几,扁平地、饥饿地躺在我们面前。坟墓都太新,尚未修饰,千篇一律,却把最近举行的五处葬礼衬托得格外鲜明:棕色的花圈,被雨水淋湿、颜色融化的饰带,堆成了一座座现代化小山。我们很快在第四排头上找到了第七十九号,另一边就是七区。七区已种上了一些迅速成长着的幼树,比较有规律地覆盖着一米石块,多数系西里西亚大理石。我们把车开到七十九号墓的后头,卸下工具、水泥、砾石、沙子、基座以及有点油腻的亮堂堂的钙华碑。我们把这块大家伙从拖斗上用木杠卸到木箱上时,三轮摩托车猛地一跳。坟头插着一个临时的木十字架,横木上写有赫·韦布克内希特和埃·韦布克内希特。科涅夫把它拔出来,让我把挖掘机递给他,他便动手挖两个洞,用来灌两个水泥墩,按公墓管理处规定,洞深六十一厘米。我到七区去提水,和水泥。我和好时,他说已挖了五十一厘米深,吩咐我可以往两个洞里灌水泥了。科涅夫坐在钙华碑上,喘着粗气,伸手到脖子后面去摸他的疖子,说:“快出脓了。我感觉到它们快穿头出脓了。”我在夯水泥,很少想别的。一支新教送葬队伍由七区爬行而来,经八区去九区。他们隔开三排墓在我们前面经过,科涅夫从钙华碑上滑下来,我们按照公墓规定向牧师和死者家属脱帽默哀。棺材后面,孤单单地走着一个黑眼、矮小、七歪八斜的女人。跟在后面的人,全都高大结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