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路德维克(第2/4页)

我告诉他,我抵达这里才不到一个小时,来办一件并不重要的事务,大约耽搁两天。他呢,顿时似乎受宠若惊,因为我第一个拜访的居然是他。这样一来,我倒很不自在起来,因为自己此行并非心无所求,专程来看他。我向他提的问题(我乐呵呵地问他是否已经再婚),似乎表示我对他诚挚的关注,骨子里却有着下作的算计。他回答说(正合我意)至今仍是单身。我声称我们大可好好叙谈。他极口称是,但抱歉地说可惜他还得返回医院,只有一个多小时空,而晚上要坐车离开这座城市。“你不住在本地吗?”我问,心里急坏了。他安慰我说他住在这儿,在一幢新楼里有一个单居室,但是,“一个人过日子很是难受”。原来,考茨卡在二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里有一个未婚妻,是小学教师,自己有一套二室公寓。“你以后要搬她那儿去吗?”我问。他说,他很喜欢我当初给他找的这个工作,别处很难找到更好的了,可是他的未婚妻又很难在这儿弄到一个位置。于是我对官僚主义的拖沓作风深表愤慨(真心诚意地),它根本不会提供方便去解决诸如男女调到一起生活的问题。“放心吧,路德维克,”他带着息事宁人的口气对我说,“事情总算还没有到这么忍无可忍的地步!来回跑固然又费钱又费时间,可是我能保持独身,无牵无挂的。”

“你干吗非要那份儿自由自在呢?”我问他。“你自己呢?”他把球又踢了回来。“我常找姑娘们玩。”我回答。“倒不是女人怎么样,是我自己需要独来独往的。”他说完又道,“听着,到我家去坐一坐,我待会儿再走。”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出了医院的墙,我们很快走到个新楼群附近,楼房一幢又一幢地矗立着,毫无章法,不曾夯平的地面上满是尘土(没有绿草坪,没有人行道,没有路)。这一群楼与周围一望无际的平野相伴,很难看。我们跨进一道门,踏上一个过于窄小的楼梯(电梯不运转),在四楼停下,我看到门牌上有考茨卡的名字。穿过门厅,我们就到了屋里。我的满意程度超出了预期:一张宽大而又舒适的双人沙发床占着一角;床头有一张小桌,一把扶手椅,一个大书橱,一架留声机和一台收音机。

我向考茨卡称道一番他的房间,问他浴室怎么样。“谈不上漂亮。”他说,很高兴我所表示的兴趣,让我到门厅那儿。浴室的门正开着,浴室虽小却讨人喜欢,有浴缸,有淋浴喷头,有洗脸池。“看得出,你的住处真是好极了,我想起一个主意,”我说,“你明天下午和晚上干什么?”

“咳——”他不好意思地抱歉道,“明天我一整天都值班,到快七点才能回来。你晚上没有空吗?”

“我晚上可能有空,”我回答,“不过你回来以前,能不能把这套小居室借我用一个下午?”

我的问题使他很吃惊,但他马上(似乎怕我怀疑他不肯帮忙)对我说:“很乐意,你随便用。”好像为了表明他绝无追问我借房动机的意思,又连忙说:“你要是住宿有困难,可以从今天起就睡在这儿,因为我明天早上才回来,甚至明天早上也不见得回来,反正我要直接去医院。”

“不,这倒不用。我已经在旅馆住下了。只不过我的房间太差劲,明天下午我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当然,不是为了我一个人待着。”

“对了,”考茨卡微微低下头说,“我想是这样。”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很高兴能帮你点忙。”然后又添了一句:“当然,我是希望能真的帮上忙。”

说完,我们在小桌边坐下来(考茨卡已经备好咖啡),又闲扯一阵(我坐在沙发床上,高兴地证实了床很结实,既不塌陷,也不吱呀吱呀叫)。考茨卡这时说,必须得回医院去了,他匆匆向我交代家里几件事项:浴缸的龙头要拧紧;和任何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标着“冷”字的水龙头是供热水的;留声机的插头塞在沙发床底下;小柜子里有一瓶刚动一点儿的伏特加。接着,他交给我串在一起的两把钥匙,并指给我看哪一把是底下大门的,哪一把是屋门的。我一生不知换过多少张床睡,所以总是对钥匙刮目相待。这时,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喜滋滋地把钥匙揣进了口袋。

考茨卡临出门时对我表示,他衷心祝愿他的房间能使我“成就真正的好事”。“会的,”我对他说,“有了它我就可以完成一个美好的拆台计划。”“你认为拆台也可能是美好的吗?”考茨卡说。我这时心里暗暗发笑,因为透过这个问题(口气虽然平和,但问题却有锋芒),我已经分毫不差地发现他还是十五年前那样(既亲切又招人笑),还是我第一次认识时的考茨卡。我反驳他:“我知道你是在上天永恒的工地上,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徒工,一提拆台你就不高兴。但我算什么呢?我又不是上帝他老人家手下的徒工。再说上帝手下的石材工如果在下界打造的建筑都能有货真价实的围墙的话,那咱们这号拆台派也就没有机会挖墙脚啦!所以,他们筑起来的不是什么墙,不过是样子货罢了。拆摆设也是件挺对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