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13(第2/4页)

我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以求在营房外和露茜见面。她已经做出允诺:下一次,“她不再抗拒了”,而且我要她去哪儿就去哪儿。透过铁丝网,她向我一再允诺。所以只要敢大胆行动就行。

事情早已在我的脑海里酝酿成熟。洪萨计划的主要部分并没有被指挥官所洞悉。营地的铁篱仍被秘密地开着口子,和那个住在营地旁边的推车工所订的协议也没有作废。当然,眼下戒备森严,想白天偷越根本不可能。夜里卫兵和狼狗在周围巡逻,探照灯也亮着,但归根到底,这些东西其实只是取悦指挥官,而并非真的对我们可能的偷越产生多大作用。要是一旦被逮住就得军法处治,这个险冒得太大了。根据前前后后这些情况,我心想可能多少还有一点希望。

我须得给我俩找到一个离营地不太远的藏身之所。住在附近的大部分矿工和我们乘同一提升罐笼下井,所以我很快就和其中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鳏夫)谈妥交易,他同意(当时三百克朗的代价)借给我屋子。那是一所二层小灰楼,从营地就看得见。我在隔离网那儿给露茜说明了我的计划,并把那房子指给她看。她并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劝我不要因为她而冒这么大的险,但最后又接受了我的计划,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约好的那一天到了。事情一开始就很古怪。我们刚从矿上回来,毛头指挥官就派人把我们集合起来听他那老一套的训话。往常,他总是大谈战争很快就会爆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国家就定将把反动派(在他思想里首先指的是我们)打个落花流水。可这一回,他又加上新内容:阶级敌人已经钻进共产党内;但无论是间谍还是叛徒都该记住:隐蔽的敌人其下场比不隐瞒真实感情的敌人受到的惩罚会更严厉一百倍,这种隐藏起真面目的敌人是害群之马。“而我们中间就有这样的敌人。”毛头指挥官一面这么说,一面让阿莱克塞这个毛头出列。然后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什么纸在阿莱克塞鼻子底下晃了晃:“这一封信,你想得起来吗?”

“是的。”阿莱克塞说。“你就是那种害群之马;还是一个告密的,一个暗探。只不过狗咬得再厉害也吵不翻天!”当着阿莱克塞的面,他把信撕了。

“我还有一封信要给你,”他说着把一个已拆开的信封递给阿莱克塞,“大声念一念!”阿莱克塞抽出一张信纸,看了一遍——保持着沉默。“念呀!”指挥官重复道。阿莱克塞仍缄默着。“你不肯读?”面对阿莱克塞的沉默,这个当官的下命令道:“卧倒!”阿莱克塞趴倒在泥水中。毛头指挥盛气凌人,迟迟不说话,于是我们知道了,下面只能是起来!卧倒!起来!卧倒!而阿莱克塞就应该爬起来,趴下去,再爬起来,再趴下去。然而毛头指挥官偏偏没有继续发口令,而是转过身去对阿莱克塞不予理会,慢慢地沿着队列的第一排人踱去,拿眼睛审视着全队,终于到了队尾(用去了好几分钟),又转过脚跟,丝毫不比刚才加快,又回到肚子贴地卧倒的那个士兵身边:“现在,读!”他说。阿莱克塞抬起沾满泥浆的下巴,把右手伸到前面来——他始终紧紧捏着那封信,依然趴着,读了起来:“我们通知你已于一九五一年九月十五日被开除出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地方党委将……”指挥官又给阿莱克塞发了入列的口令,把队列交给一个军士指挥,于是我们开始操练。

队形训练后是政治教育,而六点半左右(天已经黑了),露茜就在铁丝网那里等着;我朝她那个方向走去,她略略动了动脑袋,表示一切顺利,走了。接着是晚饭,熄灯,大家就寝;我躺在床上,等着宿舍里的班长睡着。然后我套上鞋,穿着白衬裤和睡衣走出房间。我穿过走廊来到院子里,觉得很冷。铁篱的出口开在营地最角落的地方,医务所的后面,这倒好,万一猝不及防碰上人,我就可以借口说不舒服要去找军医。然而我什么人也没碰上。我绕过医务所的墙,躲进它的阴影里;一盏探照灯懒洋洋地打在一个点上不动(角楼上的那个家伙显然没把自己的任务当作一回事),所以我刚才穿过的院子就始终是黑漆漆的。只剩下一件事让我担心:别撞到那个卫兵手里,他整夜带着他的狗沿着院墙巡逻。万籁俱寂(静得可怕,使我更得戒备)。我待在那儿足足十来分钟,最后终于听到一声狗吠,远在营地的那一头。我从墙脚蹿到那个地方,原来在洪萨的安排下,那里的铁丝已被齐根断开,我肚皮贴地从下面钻了过去。现在不能有任何犹豫,紧接着几步我就到了矿里那推车工家的木栅栏前。一切都安排好了:门没有锁,我进了这所简陋小屋的院子。窗子里(百叶窗放下了)漏出一些灯光。我轻敲玻璃,一分钟以后,门口出现一个庞大的身影,声如洪钟地请我跟他进去。(这种高声粗气的招呼几乎使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才离开营房几米远,提着的心还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