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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随着最后一堂考试和最后一张成绩表的张贴,本学年宣告结束,教数学的同事前来告辞,我去度假啦,随后又说,如果需要什么,给我打电话,并且处处小心,要非常小心;校长也提醒他,别忘了我们商量好的事,度假回来之后,我会给您打电话,看看工作进展如何,如果您决定出城去,您也有休息的权利,请在我的答录机里留下您的联系电话。这些天里,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邀请玛利亚·达·帕斯共进晚餐,他终于在良心里意识到这样待她是不合适的,甚至没有正式、温柔地道声谢谢,对于来信的内容也缺乏解释,哪怕是发明一个解释呢。他们在餐馆见面,她到得有些晚,立即入座,抱歉说因为母亲迟到了,看着他们,没有人会说这是一对情侣,或者有人能觉察到,他们不久以前还是情侣,如今尚不习惯彼此漠然的新态度,抑或他们只是看起来彼此漠然。他们交换了几句客套话,你好吗;近来如何;工作忙极了;我也一样;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再次踌躇着谈话应该向什么方向进行时,她抢先跃入了这个话题,那封信是否满足了你的要求,她问,它告诉了你你需要的那些信息吗;是的,他说,并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回答同时既是虚假的又是真实的;我却没有这样的印象;为什么呢;我以为它会更厚一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没记错,你所要的那些材料如此繁多,如此巨细靡遗,一张纸根本容纳不下,可是信封里却只有这么一张纸;你怎么知道,你撕开看了吗,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突然厉声问,但预先知道这毫无来由的挑衅会得到怎样的回答。玛利亚·达·帕斯盯着他的眼睛,宁静地说,我没有,你应该知道这一点;请原谅,这话未经思索,冲口而出,他说;我可以原谅你,如果你坚持的话,但是仅此而已;还有别的事不可原谅么;比如,忘记你认为我会打开看一封写给你的信;在你的心里,你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在我心里,我知道你对我一无所知;如果我不信任你的人格,怎么会请求以你的名义写这封信;在那里,我的名字不过是一个面具,你的名字的面具,或者你的面具;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为什么我认为这样行动最合适;你解释过了;而且你同意了;是的,我同意了;那么;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等待着你向我展示据说你已经收到的那些信息,并不是因为我对它们感兴趣,而只是因为,在我的理解里,你有义务这样做;现在是你不信任我;是的,但是我会停止对你的不信任,只要你告诉我这样的一张纸如何能容纳你要求的那么多信息;他们并没有给我所有信息;啊,他们并没有给你所有信息;这是我说的;那么你得给我看看你都得到了什么。食物在盘子里冷却下来,肉上的酱汁凝固了,酒被人遗忘地睡在杯子里,玛利亚·达·帕斯眼里含满了泪珠。有一瞬间,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觉得如果将故事和盘托出,他将获得无限的解放——这个最奇妙不过的、古怪的、令人惊骇的前所未有的复制人的故事,不可想象之物变成了现实,荒诞结合于理性,它最终证明了上帝无所不能,以及这个世纪的科学,正如某人所说,实在是一种愚蠢。如果他这样做了,如果他具有这种坦诚,他之前所有的让人迷惑的行为将会自行找到解释,包括那些在玛利亚·达·帕斯看来具有侵犯性的、鲁莽的和不忠诚的行为,一句话,那些冒犯了最基本的常识的行为,也就是说,几乎他的所有行为。那样的话,将重新回归到和谐的状态,过错和失误将会被无条件和无保留地原谅,玛利亚·达·帕斯会请求他,别再做这种疯狂的事了,它会给你带来可怕的结果;而他会回答,你说话听起来像我的母亲;然后她会问,你已经跟她说过这事了吗;他说,我只告诉她我遇到了点麻烦;而她会继续说,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一切,就让我们来共同解决吧。有客人落座的餐桌寥寥无几,他们被安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这样的情形——即前来用餐的情侣们,利用享用鱼和肉的时间,或者更糟糕,因为解决问题的工夫更长,利用开胃菜到结账的时间,解决其情感和家庭争端——是餐饮业司空见惯的日常景象,无论是在餐厅还是在自助餐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善意的思索转瞬即逝,侍者走过来询问是否已经用餐完毕,并撤走了盘子,玛利亚·达·帕斯的眼睛几乎干了,人们总是说不要为撒掉的牛奶哭泣,而这一回更惨的是,连盛牛奶的罐子,也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侍者带来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要的咖啡和账单,几分钟以后他们就已经坐在了小汽车里。我送你回家,他说;好的,谢谢你,她回答。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小汽车驶入玛利亚·达·帕斯居住的那条街。在到达她下车的地点之前,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把车停靠在人行道旁,熄灭了引擎。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惊奇,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依然没有说话。他没有转过脸来,也没有看她,用一种坚定,但是紧绷的声音说,最近几个星期里你从我嘴里听到的一切,包括我们今天在餐厅里的谈话,全都是谎言,但是别费时间询问真相了,因为我不能够回答;那么,事实上你从制片公司索要的东西并不是统计数据;是的;我想,对我来说,等待你告诉我这番兴趣的真正动因将是毫无意义的;是这样;我猜,应该与你的那些影碟有关吧;你知道我告诉你的这些就好了,别再询问和猜疑;询问,我可以保证不再询问,但是我有权猜疑,即便这些猜疑在你看来荒诞不经;有趣的是你还没有觉得吃惊;为什么吃惊;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别逼我再说一次;或迟或早你总得告诉我,我只是知道今天是不可能了;我为什么一定得告诉你;因为你比你想象的更诚实;但也没有诚实到足以告诉你真相;我相信原因并不在于缺乏诚实,封住你嘴唇的是另一样东西;什么东西;一种怀疑,一种焦虑,一种恐惧;是什么让你这样想的;从你的脸上看到的,从你的话语里觉察到的;我已经对你说了,那些话都是谎话;是的,它们是谎话,但听起来并非如此;这时应该用一句政客的话来回答你,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不过是一种拙劣的修辞计谋,谁也欺骗不了;为什么;因为任何人都能立即发现,这句话更倾向于肯定而非否定;我从未注意到这个;我也是,我只是现在才想起来,而且是拜你所赐;我并不承认恐惧,也不承认焦虑,也不承认怀疑;是的,但是你也没有否定它们;现在不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总比坐在餐厅的桌前泪眼婆娑要强;请原谅;这一次我没有什么可原谅你的,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泰半,我已无需抱怨;我只是告诉你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就是我知道的泰半,从今天起我希望能睡得好一点;如果你知道了另一半,也许会不着的;请别吓唬我;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放心吧,并没有人死去;你别吓我;安静,正如我母亲常说的,一切到头来都会解决;向我发誓你会当心;我发誓;非常当心;当然;而在所有这一切我无法想象的秘密里,如果你认为有什么是可以对我说的,就请告诉我,无论你觉得它多么无关紧要;好的,但是,在这件事上,要么是一切,要么是零;即便这样,我也等着。玛利亚·达·帕斯倾身过来,往他的脸上飞快地一吻,然后便要下车。他抓住她的胳膊,留住她,别走,去我家吧。她温柔地挣脱他的手,说,今天不行,你已经不能给我更多的东西了;除非我说出尚未告诉你的事;即便那样也不行,你想想看。她打开车门,微笑着转过脸来告辞,然后走了出去。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发动引擎,看着她走进公窝,然后,十分疲惫地,驾驶汽车回到家里,在那里,孤独正在等待着他,耐心而对自己的力量充满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