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奴鲁鲁(第8/9页)

女孩看出了他的弱点,这是她的机会。她一直劝他让本地的医生看看,而他每次都顽固拒绝。现在她又来恳求。他听着,眼神烦乱不安,拿不定主意。连美国医生都说不清他是怎么回事,这让他感到荒谬。但他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的恐惧。如果让一个该死的黑鬼过来给自己看病会让她感到宽慰,那就随她喜欢怎么办好了。

第二天晚上当地医生来了。船长独自躺着,半睡半醒,船舱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门轻轻开了,女孩踮着脚尖进入舱内,没有关门,有个人随着她悄悄溜了进来。船长微笑地看着这出神秘的把戏,然而他太虚弱了,那笑容不过在他眼中微光一闪。医生是个矮小的老人,很瘦,整个人皱皱巴巴,头上完全秃了,下面是一张猴脸。他弓着腰背,嶙峋的骨干好似一棵老树,简直不太像人,唯独眼睛非常明亮,幽暗中焕发出微红色的光芒。他穿一条肮脏破旧的粗斜纹裤子,光着上半身,蹲坐下来后盯着船长足足有十分钟。然后,他摸了摸船长的手掌和脚底。女孩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没有人说话。医生说想要一件船长穿过的东西。女孩拿来一顶船长常戴的旧毡帽,他接过来,又坐到地板上,用两只手紧紧抱着,前后慢慢摆动,口中叽里呱啦念叨着,语调十分低沉。

最后他轻声叹了口气,撇下帽子,从裤袋里掏出一杆旧烟斗点着。女孩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吓得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两人急匆匆低声交谈了几分钟,随后一起站了起来。她付了钱,然后打开门。他像进门时一样悄悄溜了出去。她走到船长身边,俯下身去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有个敌人祈求你的死亡。”

“别说傻话了,妞儿。”他不耐烦地说。

“这是真的,千真万确。所以那个美国医生才束手无策,而我们的人就看得出来。我以前见过。我觉得目前你还算平安,是因为你是个白人。”

“我没有敌人。”

“巴纳纳斯。”

“他为什么要祈求我死?”

“你应该在他找到机会之前就解雇他。”

“我想,如果我仅仅是受了巴纳纳斯的巫毒,那么过几天就能坐起来进补一下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道你就要死了吗?”她最后问道。

这正是那两位船长朋友想到的,但他们没有明说。船长病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战栗。

“医生说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安安静静躺上一段时间就好。”

她把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好像害怕空气本身能听到似的。

“你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你会跟着下弦月一起离世。”

“这倒是件新鲜事。”

“你会跟着下弦月一起离世,除非巴纳纳斯先死。”

他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已从她说的话,从她那激烈、无声的举止带给他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的眼里再次闪烁着笑意。

“我想我会抓住机会的,妞儿。”

“离新月出来还有十二天。”

她语气里的某种东西让他有了主意。

“听我说,我的姑娘,这全都是无稽之谈,我连一个字都不信。我不想让你跟巴纳纳斯玩你那套把戏。他算不上漂亮,但他是个一流的助手。”

他本来要多说几句,但他累坏了。突然间他感到虚弱无力。每天的这段时间他都感到身体更糟了。他闭上眼睛。女孩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溜出船舱。月亮近乎圆满,在黑暗的海面投下一条银色的通道。月光照彻晴朗的天空。她惊恐地望着它,因为她知道,随着它的消失,她所爱的人也会死去。他的生命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可以救他,一个人就能救,但敌人非常狡猾,她也必须狡猾。她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却没有回头,单凭这突然袭来的恐惧,她便知道助手正躲在暗处,用火辣辣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她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若是被他看穿想法的话,她早就完蛋了。现在,她拼命清除脑海里的一切。只有他的死亡才能挽救她的爱人。她要让他死。如果能设法让他去看一只装水的葫芦里面映出的倒影,再使劲搅动水面,使倒影破碎,他就会如遭雷劈般死掉,因为倒影就是他的灵魂。但巴纳纳斯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必须使出诡计彻底打消他的疑虑,他才会上钩。绝不能让他想到会有人盘算着要他毁灭。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时间短暂,简直短得可怕。待她发觉助手已经走掉,呼吸才平稳下来。

两天后他们起航了,离新月出现还剩下十天。巴特勒船长的情况十分糟糕。他瘦得只剩皮包骨,没人帮助的话连动都动不了,话也几乎说不出来。但她还不敢行动,叮嘱自己一定要有耐心。助手真是狡猾,太狡猾了。他们在这片岛屿中一座较小的岛上靠岸,卸下货物,时间只剩下七天。动手的时刻来到了。她从自己跟船长同住的舱里拿出一些物品捆成一包,放在她跟巴纳纳斯吃饭的甲板舱室里。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刚进门,他立刻转过身来,看得出他一直盯着那个包。两人都没说话,但她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她在为离开这条船做准备。他嘲弄般地看着她,好像有意不让船长知道她的目的。她一点点把物品搬到舱室里,还有几件船长的衣物,统统打成一个个包裹。最后巴纳纳斯再也沉不住气了,指了指一套细帆布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