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8/16页)
“那他要做什么呢?”麦克菲尔太太问。
“不知道,不过让我做什么都不愿意处在那个可怜虫的位置。”
麦克菲尔太太打了一个寒战。这个小女人信誓旦旦的得意姿态包含着某种确然令人不安的东西。这天早上她们一起出门,并排下了楼梯。汤普森小姐的门开着,她们看见她穿着邋遢的睡衣,正用暖锅煮着什么。
“早上好,”她招呼一声,“戴维森先生今天早上好点儿了吗?”
她们默不作声地从她旁边走了过去,高昂着头,就好像她不存在似的。不过当她嘲讽一般放声大笑时,两人的脸刷地红了。戴维森太太突然朝她转过身去。
“你竟然还敢对我说话,”她尖叫起来,“要是你侮辱我,我就把你从这儿赶出去。”
“喂,难道是我请戴维森先生上门的吗?”
“别搭理她。”麦克菲尔太太连忙小声说道。
她们往前走去,直到别人听不到她们的话。
“她真是无耻,无耻!”戴维森太太猛地爆出一句。
她气得都快窒息了。
在返回的路上她们又遇见她正朝着码头漫步而去。汤普森小姐把所有华丽服饰全穿戴上了,那顶大白帽子上别着一朵庸俗、艳丽的装饰花,简直就是公然挑衅。经过时她兴致勃勃地跟她们打招呼,两位女士绷着脸,冷冰冰地瞪着眼睛,几个站在那儿的美国水手咧嘴直笑。她们刚刚进门,雨又下了起来。
“这下她那身漂亮衣裳可要糟践了。”戴维森太太恶狠狠地冷笑着说。
戴维森在他们午餐吃到一半时才回来。他全身都湿透了,却不肯去换衣服,阴沉着脸默默坐下,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餐具,眼睛盯着斜潲的雨丝。戴维森太太跟他说了两次遇到汤普森小姐的事,他也没有回答。只有那紧锁的双眉表示出他听见了。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让霍恩先生把她从这儿赶走吗?”戴维森太太问,“我们不能受她侮辱。”
“好像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麦克菲尔说。
“她可以跟当地人住在一起。”
“这种天气,住在当地人那种小棚子里一定很不舒服。”
“我在那种地方住过好几年呢。”传教士说。
当地小女孩把炸香蕉端上来,那是他们每天的甜食。戴维森转身对她说:
“去问问汤普森小姐,她什么时候方便,我去见她。”
女孩害羞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你去见她干什么,阿尔弗雷德?”他的妻子问。
“我有责任去见她。我要给她所有的机会,然后再采取行动。”
“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会侮辱你的。”
“就让她侮辱我吧,让她唾我好了。她有不灭的灵魂,我必须尽最大力量来拯救它。”
戴维森太太的耳边依然回响着那个娼妓嘲弄般的笑声。
“她已经偏离得太远了。”
“远到连上帝的怜悯都不能顾及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圆润柔和,“决不。一个罪人可能陷入比地狱更深的罪孽,但主耶稣的爱依然可以顾及他。”
小女孩传回话来。
“汤普森小姐向您致意,只要戴维森牧师营业时间内别来,她任何时候都很高兴见他。”
几个人冷着面孔默默听完,麦克菲尔医生很快收回嘴角漏出的一抹笑意。要是他觉得汤普森小姐的放肆无礼很有趣,他的妻子会跟他发脾气的。
他们在沉默中吃完了饭。随后,两位女士起身去做自己的活计,麦克菲尔太太织起了一条新围巾,自战争开始以来她已经织了无数条。医生点燃了烟斗,而戴维森仍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桌子。最后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出了房间。他们听见他下了楼,听见他敲门后汤普森小姐傲慢地说了句“进来”。他在她那儿待了一个钟头。麦克菲尔医生看着外面的雨,开始感到恼火。跟英国那种轻柔洒落大地的细雨不同,这里的雨十分无情,甚至有些可怕,带着自然界原始力量包含的那种敌意。说泼洒还不够,简直就是倾泻如流,仿佛是大洪水从天而降,哗啦啦持续不断地落在瓦楞铁皮屋顶上,教人发狂。这雨像在跟自己发怒,有时候你觉得要是雨再不停,真想大声喊叫起来,可马上又感到一阵空虚,浑身的骨头像是突然变软了,整个人陷于悲哀和绝望。
麦克菲尔转头看见传教士回来了。两个女人也朝他望去。
“我把什么机会都给她了,告诫她要悔改。她是个邪恶的女人。”
他停顿了一下,麦克菲尔医生看到他的目光阴沉下来,苍白的脸变得坚定、冷酷。
“现在我要拿起主耶稣把高利贷者和钱币兑换商赶出上帝圣殿的那根鞭子了。”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唇紧抿,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