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二(第3/6页)
在为彼此营造出的安全港中,她们对别人的做法不屑一顾,专心于她们自己感受到的事物。当赖特太太提醒奈尔应该抻抻自己的鼻子时,她还会积极地照办,心里却不存任何指望。
“宝贝,你坐着没事就抻抻鼻子。”
“挺疼的,妈妈。”
“你不想长大之后有个漂亮的高鼻子吗?”
在结识秀拉之后,奈尔一上床就会马上把晒衣夹塞到毯子下面。尽管每周六晚上还要受那可恨的热梳子的罪,但一头直发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互相憧憬的奈尔和秀拉把度过的每一天都看作供她们消遣的一场电影。她们正在发掘的新主题是男人。于是她们常常不约而同地、有规律地凑到一起,沿街朝埃德娜·芬奇的“醇香屋”走去,哪怕天气冷得不适合吃冰激凌。
夏天来了。那是一个让繁花压弯了腰的夏天。沉甸甸的向日葵低垂到篱笆上,鸢尾远离紫色花心的花瓣边缘卷曲、焦黄,金棕色的玉米穗滑下玉米棒。还有那些小伙子,那些英俊、漂亮的小伙子,他们像宝石般装点着大地,他们在地里干活时发出的叫喊撕破了宁静的空气,他们闪光的、汗湿的脊背让河水浓稠,连他们的脚步都会留下一股烟味。
就是在那个夏天,那个她们十二岁的夏天,那个漂亮的黑人小伙子们出现的夏天,她们变得轻佻、惊慌而又大胆——这一切全都同时到来了。
七月里,情绪变幻不定的秀拉和奈尔光着脚在“底部”到处闲逛,想搞点恶作剧。她们决定到河边去,男孩们有时会在那里游泳。奈尔在木匠路七号的门廊那儿等秀拉进屋去上厕所。上楼时秀拉路过厨房,汉娜正同两个女友帕特西和瓦莲丁坐在那里。两个女人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看汉娜揉面团。三个人漫无目的地聊着天。秀拉走过厨房门外的时候,她们正谈到抚养孩子的话题。
“他们可真让人头疼。”
“是啊。我当初要是听妈妈的话就好了。她嘱咐我不要太早要孩子。”
“对我来说,什么时候生孩子都太早。”
“是吗,我不知道。我那个卢迪就听他爹的话。对我简直是撒野。他长大了一走,我可真高兴。”
汉娜笑着说:“闭上你的嘴巴。你连他撒尿的地方都喜欢。”
“那倒是真的。可是他还是让人头疼。你没法不爱自己的孩子,不管他们干了什么。”
“唉,赫斯特现在大了,我觉得光说爱已经不够了。”
“当然啦,你爱她,就像我爱秀拉一样。但我不喜欢她。区别就在这儿。”
“我也这么想。喜欢她们是另一码事。”
“是啊。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你知道……”
秀拉只听到汉娜说的话,母亲的宣言让她飞快地跑上楼。她晕头转向地站在窗口前,手指摆弄着窗帘的边缘,眼中有一种刺痛感。奈尔的叫声从下面飘上来,传进窗口,这才把她从黑暗的思绪中拉回明朗、炎热的夏日中。
她们几乎是一路跑去的。
她们朝河面变宽的地方跑去,那一带树木丛生,绿荫遮地。河里有些男孩在游泳,他们扮鬼脸,装怪相,笑声淹没了话语。她们越过他们,继续朝前跑去。
她们在阳光下奔跑,制造着自己的风,这风让她们的衣裙紧贴在湿漉漉的皮肤上。她们来到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冲进四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形成的浓荫,一边舔着嘴唇上的汗水,一边感受着胸中突然涌起的野性。她们躺在草地上,头碰头,身体往相反的方向伸展开去。秀拉把头枕在一只胳膊上,一条散开的发辫缠绕在手腕上。奈尔两只手肘撑到地上,手指拨弄着长长的草叶。衣裙下的肉体在透着凉气的地面上一下子收紧了,微微颤抖着。她们趴着的时候,小小的乳房不那么舒服,但却使她们感到愉悦。
秀拉抬起头,跟奈尔一起玩起草叶来。没有对视,她们就一致用手指捋起草叶,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奈尔找到一根粗嫩枝,用拇指指甲刮去外皮,露出里面光滑的乳白色内茎。秀拉寻找着,也发现了一根。把两根枝条都剥光皮后,奈尔便进入了下一步。她把草连根拔起,在地上清出一片空地。等把空地大致清理干净后,秀拉用嫩枝在上面描绘着复杂的模型。起初奈尔也很满意地照样干着,可是很快就腻了,于是用嫩枝一下一下地使劲掏着土,用最小的力气挖出一个越来越深、越来越宽的洞。秀拉也照她的样子干起来,不久后就挖好了两个杯子大小的洞。奈尔索性跪坐着使劲挖着,认真地掏出洞里的土,把洞挖得更深。她们同时挖着,两个洞变得一模一样了。她们把两个洞挖到汤盘大小时,奈尔的嫩枝折断了。她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姿势,把断枝扔进了挖好的洞里。秀拉也把她手里的嫩枝扔了进去。奈尔看到了一个瓶盖,就把它也扔了进去。接着,两人便在周围寻找其他废物和碎片,一股脑地扔进洞里:纸片、玻璃片、香烟头,直到把她们能在周围找到的一切破烂全都扔进去为止。然后,她们便仔仔细细地培上挖出来的土,还用拔出来的草盖满这小小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