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 (第13/16页)
可宋运辉没有想到,老猢狲会把原本应是严肃甚至严厉的清查组搞得如此无奈,原来所说的父老乡亲请命竟演变成父老乡亲索命,清查组进村被搞得跟闹剧一般。第一天,清查组被一群白发老头老太哭哭啼啼地拿拐杖、扁担、扫帚打出村子,打得全市人民都支持老头老太,认清清查组本质:原来就是嫉妒人家好不容易吃一年饱饭,去人家小雷家眼红找碴。等雷东宝磨磨蹭蹭回来半路遇见清查组,请他们再回小雷家他们也不干,谁敢跟老人小孩孕妇对抗啊。
第二天清查组被领导逼着又硬着头皮上小雷家,这回迎接他们的是抄锄头菜刀的年轻人,年轻人说好不容易生活变样有姑娘愿意给相亲,好不容易定下一个对象,被清查组昨天一来全给搅黄了,这怎能让人不拼命。雷东宝这回听老猢狲的话没走,还排开想拼命的年轻人将清查组安全迎入大队部。可坐在大队部里的调查组成员面对的是外面惊涛骇浪般的群众海洋,随时有石块泥巴破窗而入,他们还如何工作,依然落荒而逃。但小雷家大队那句“农民变工人”的口号却随着冲突被传向四邻八乡,听到这口号的农民都异常羡慕小雷家大队,都说自家大队书记要是也变成雷东宝那样的人,以后大家每月有工资拿、有医药费可报、有劳保垫底,地里还有蔬菜可收稻米可吃,这日子还不共产主义了?
不说小雷家全体社员,即使社会舆论也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小雷家大队,支持雷东宝。一个大队书记,率领本大队的农民过工人的日子,自家结婚却连酒席都办不起,眼下还住着祖传泥巴房子,这样一心为公的大队书记哪儿找。冲突反而让四邻八乡认识雷东宝这个带头人,看到小雷家大队的进步,羡慕小雷家人有奔头的日子。
第三天、第四天,清查组没再出现,他们怕了小雷家老老少少的刀光剑影,而最主要的是,他们难以面对舆论的压力。这压力,主要还是来自原定清查组回县每天一次的汇报总结会议。他们只能汇报那些小雷家农民的怒骂,而那怒骂,是对他们清查活动的谴责。他们可以无视怒骂,可是,当初决定清查时候宫书记有意将主持会议的尴尬位置奉送给徐县长,徐县长如今坐在主席位上问出来的问题刀刀见血。清查组下去两天的成果,形成会议纪要,是他们看到小雷家大队的繁荣富强,有人吃了闷亏。
宋运辉从来不知道,严肃的政治问题竟然可以用不严肃的下三烂手段解决,也佩服姐夫这个看似粗人的用人之道。他不明白姐夫的思路,可姐夫相信徐县长,现实表明,正确;姐夫起用老猢狲,现实也表明,正确。庙堂之人可以结交,人们从来都是这么在做;而鸡鸣狗盗之徒也可以入幕,过去的孟尝君曾因此脱厄。用人,该有胸怀,该不拘一格。姐夫有的是胸怀,这胸怀,让很多看似无法用上的人为他所用。宋运辉从此对雷东宝真正刮目相看。
他也觉得自己没原则,他竟然还有点欣赏老猢狲。知己知彼,大约说的就是老猢狲这样的人。了解局势,了解矛盾,从中游走,顺势而为,往往事半功倍,此役,他受益匪浅。
清查组的事在县里成为一个禁忌话题,而在小雷家大队则是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雷东宝多少有点志得意满,心说县里也奈何不了他,可宋运萍是个谨小慎微惯了的,见此虽然也高兴,可总是抓紧时间苦口婆心劝说雷东宝低调低调再低调。雷东宝虽然不以为然,可有一样,他见了宋运萍就是俯首帖耳,为了免得妻子担心,他只好刻意收敛。当然他回家添油加醋向妻子说明他在外面是如何抵御吹捧的诱惑,宋运萍总为此给他炒个好菜,热一壶酒,柔柔摸一把他的脸,他就满足了。
宋运辉对小雷家那个犯禁忌的水泥预制品厂最有兴趣,向姐夫要求后,隔三差五跑那儿了解情况,想了解为什么这个预制品厂会被认作搅乱计划经济,为什么会被认作是投机倒把。红伟自然不敢把国舅爷安排去搅水泥轧钢筋抬预制板,他啥都不敢要求,免得遭到四宝那样一把被撸的命运,就任着国舅爷随意溜达。宋运辉理论联系实践,理出一条清晰的产供销脉络,找出与当前政策相违的地方,他看到,沙石砖瓦这些都还不是关系到国民经济的重要计划内物资,转手倒卖着还不会太受重视,目前市场上这种转手买卖已经不止小雷家一家,而预制品厂转手倒卖的水泥钢筋却确实很容易被抓把柄。他思量再三,向雷东宝提出,要不以现有设备,将钢筋稍作简单加工再出售,比如剪断拉直之类,加工费反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一来,谁也抓不住他们投机倒把转手倒卖的罪名。雷东宝听了先跟老婆说一声“狡猾”,再跟小舅子说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