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蛤蟆(第2/4页)

我的这次磨难,也成了一次现身说法,其他的父母都会拿我作例子,让他们的孩子不要再折磨蛤蟆。那些孩子怎么说的呢,他们觉得我傻,他们说:“只有像赵志明那样的傻瓜,才会走到那么近的地方,用砖头砸蛤蟆。”好像我因为近距离地接触了蛤蟆,特别是蛤蟆的毒液溅进了我的眼睛,连带着我也带有了蛤蟆的某些特性,变得让人看不起和要远离了。

我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在那个暑假,我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在有月光的晚上,小伙伴们到稻谷场上打仗玩,欢快的声音借助天上月亮的反射,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只能偷偷地羡慕他们。

这时,我特别巴望着下雨。下雨了,他们就不能一起在外面撒野了。下雨了,蛤蟆大军就出动了,这是让我毛骨悚然的画面。只要下雨,我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宁可假装镇定地看着一两只在墙脚出现的老鼠,也不会因为惧怕老鼠,而跑到院子里。因为在院子里,到处可见更恶心的蛤蟆。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一到下雨,蛤蟆就会从瓦砾里的藏身处爬出来,在泥水里爬行。好像它们千疮百孔的皮肤,非常需要雨水的滋润,那为什么它们不和它们的表兄弟青蛙生活在一起呢?生活在稻田的沟渠和水塘里,想洗澡就洗澡,想唱歌就唱歌,不是更好吗?

有一天傍晚,天气骤变,狂风大作,乌云堆积,让人感觉一会要降落的不是雨点,而是墨汁。风定后,大雨瓢泼。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母亲去河边淘米洗菜,虽然穿了雨衣,回来浑身也都湿透了,好像雨衣都被打穿了。

我蹲在灶门口烧火,能看到雨点穿过烟囱,砸在灶膛口,溅起的水滴都会跳到我的脸上。

平常下雨,家里都是不漏的,但这次漏得厉害,卧室、厨房、灶门口、堂屋心,都有漏的地方,还很严重,地上很快就是水洼连水洼了。我们用脸盆放在床上接雨,将水桶、茶缸、碗,放在地上接水。水落在这些盛器里,因为盛器的材质不一样,水滴的大小、间隔时间不一样,发出大小清浊不一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有点像不连贯的音乐。

后来母亲就不要我烧火了,让我负责将满溢的脸盆、水桶、茶缸、碗里的水倒掉,再放回原位。这件事充满挑战,因为屋漏严重,盛器很快就会满溢。我倒水倒得不亦乐乎,几乎没有听到父母的对话。

父亲说:“这样的天气,等天晴了要上房检查一遍了。瓦下面的毡子可能破了,如果去街上买,要费不少钱。”

母亲说:“想想以前,草房子我们也住过,也没这样漏过。幸亏是夏天,要是天气凉了冷了,下这么大的雨,可真是要愁死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家里面开始烟雾弥漫。灶门口的稻草被打湿了,虽然能烧着,但冒出了更多的烟。大雨从烟囱口不停地灌进来,烟雾根本出不去,就盘旋在家中。即使秋冬季节再浓的雾也没有这样。即使父亲吐出的烟也没有这么呛人。即使打开门窗,但雨帘像一道幕墙将房子团团围住,烟雾怎么也出不去。

就这样,一家人被困在家里,置身在虚无缥缈中,不停地咳嗽。我呛出了眼泪,看不清脚下的路,而且地面已经湿了,开始打滑。我碰翻了杯子,打破了碗。母亲在一旁惊呼:“你不要把脸盆的水碰翻在床上。”“你不要撞在柱子上。”

家里的猫缩进了衣橱,只有在那里才不会淋到雨滴,美美地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七点钟的时候,电来了。那时候,乡下白天经常断电,只有到七点左右才会来电。但电来了一会,又跳闸了。外面人声依稀,是村里的电工骂骂咧咧地去送电了。

家里又点起了煤油灯。灯火闪烁,有时听到“嗤”的一声,那是冷不丁地从屋顶渗透下一颗水滴,正好打在灯芯上。母亲赶紧将煤油灯移开,果不其然,原来煤油灯所在的位置,开始不停地有水滴跌落下来,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父亲在喝着酒。对于父亲来说,唯一能让他不喝酒的原因是他不想喝酒,只要他想喝酒,哪怕是现在家里没有酒了,他也会去小店里打一斤散酒回来。当然,父亲贪酒,家里也不可能断酒。

父亲担心煤油灯被滴下来的水打灭了,他就提醒母亲:“把火柴放在边上。”后来,煤油灯果然被打灭了,母亲虽然准备了火柴,但竟然也被打湿了,划了好几根火柴,都划不着。父亲摸黑喝了几口酒,因为搛菜,把菜碗碰翻在地。父亲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开始埋怨起母亲来。

我正在担心父亲的勃然大怒,恰好这个时候电来了。电灯的光通过窗户漫射出去,看上去雨势没有之前的大了,但还在下着。母亲收拾地上的菜。父亲又开始喝酒,他说:“这场雨算是下透了。你听,懒疱疙也都在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