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兄弟(第3/8页)

这样的场景,也许是善意的杜撰,向前进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过他的处境,只是很多人觉得他在小学教语文,难免屈才了。在他的心目中,老街是新街完全取代不了的,小学舞台虽然有点腾挪不开他的志向,但只要有三尺讲台,他也能慷慨激昂,教书育人。

从向前进家到老街,需要在下角坝头村里绕几个弯,然后到达通往县城的公路,沿着公路往东走两百米,经过药店,左拐就是老街。公交车的站台就设在拐角处。一进老街口,可以看见西面是镇卫生院,东面是镇政府。在西面,依次是卫生院、种子公司、茧子公司、茶馆;在东面,依次是镇政府(镇政府主要是东西方向铺展开)、文化宫、百货公司、新华书店等。电影院还要在新华书店的东面,已经靠近周禹大桥了。粮油站也在老街的东面,但已经是位于尽头了。粮油站里面有榨油坊。一到夏天,远近四乡八里的人都将晒干的油菜子送过来榨菜子油。每逢那个时候,整条老街都飘满了新出菜油的香味。

少年向前进经常在这条街上溜达。多年以后,当向前进看到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的时候,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老街因此浮上心头,多少人和事盘旋不去。向前进印象最深的,不外乎这几个人这几件事。

镇卫生院。镇卫生院里面工作人员并不多,院长是一个微微谢顶严重发福的中年人,叫彭守吾,人称彭院长。其实他很少出现在医院,一般都是在县城的中心医院,是那里的主治大夫,兼任周禹镇院长,只有出了大事,他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的结果有两种,第一是就地抢救病人,第二是将病人带往中心医院。但是无一例外的,病人都会死翘翘。

这里没有对彭院长医术任何的不敬,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乡民比较愚昧。有亲人生了病,家属一般先是找偏方土方,不奏效了,找“老爷”(即巫医),“老爷”摇头了,才会送到镇卫生院,卫生院束手无策了,才会送往市中心医院。之所以走这样的流程,是因为市中心医院离火葬场更近些。

卫生院规模不大,人员配备也不齐整,只有两个男医生和三个女医生。很多人连医生和护士也分不清楚,以为会打针吊盐水的就都是医生。例如钱多多的妈妈就是护校毕业的,大家也喊她“医生”。两个男医生会在中午到文化宫打桌球。他们技术不好,有的时候还会赌点钱,向上进五年级的时候就赢过他们每个人五块钱。除了他们有点轻敌之外,本身技术糟糕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次本来是向前进和向上进兄弟俩在玩。文化宫的台球是免费的,但要排队,轮上了才能打。向前进和向上进兄弟俩刚轮上,一盘还没有打完,两个医生就闯进来了,连哄带骗,想要把他们吓唬走。向前进想让给他们玩,但向上进不干。他虽然年纪比向前进小,但比向前进勇敢,敢于抵抗。

两个医生,两个孩子,相持不下,场面一时有点僵硬。文化宫的负责人就来劝和,说不如一方出一个人打擂台,输的下,这样大家都能玩。本来还算是一个息事宁人的解决办法,结果两个医生非得要加赌注,输一盘五块钱,结果每个人输了向上进五块钱,很没面子,灰溜溜地回医院了。事发之后,兄弟俩少不得要挨母亲一顿骂。这件事对向前进没什么影响,对向上进影响巨大。首先,他敢跟大人赌钱,并且赢了钱,在同龄人中树立了威信;其次,和向前进不一样,他一下子被“街上人”接受了,成为在孩子中间有头有脸的“街上人”;再次,他的勇敢让他成为孩子王;最后,以此事为发轫,向上进开始更早地进入“混混圈”,成为一个小混混。

向上进和向前进兄弟俩,之所以后面个人发展迥异,此事就已经埋下了伏笔。从此,向前进每次路过卫生院,心里想的不再是打针吃药的恐惧感,而是弟弟挥杆大战两个医生的场景,很有点“植物大战僵尸”的派头。

医院再往南走是茧子公司。周禹位于苏南的中部,是典型的鱼米之乡,苏绣的发源地。在周禹周边的村庄里,很多农妇都会种桑养蚕,每到收茧的时候,茧子公司门口昼夜都会排起一条长长的队伍。那时候来钱的活路不多,很多家庭都会养蚕,以支付日常生活开销和孩子的上学费用。向前进很多同学的母亲都是蚕妇。

蚕是一种特别娇气的动物,不能受寒,更不能闻到一点点化学味道。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情,两家结仇的邻居,一家买了敌敌畏洒在另一家蚕房的上风处,结果蚕宝宝全都僵毙了,让多日的辛劳化为乌有,一家的一年生计也不知所出。受损的农妇唯有号啕大哭,在村里沿圈咒骂。向前进的同学也都有因为抹了发油、面霜之类误入蚕房而遭到父母打骂呵斥的,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