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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子又说:“舒老师,刘姐,你们不知道,孙离当年不敢想象自己能住上刘校长那样的套间,最羡慕的就是你们家能把走廊隔断了,完完整整的两室一厅,阳台还能改作厨房。”

舒刚勇听着哈哈大笑,说:“二三十年时间,真是换了人间啊!那时候,哪敢想象我们会住更好的房子,哪敢想象我们会私人买车子?你们还记得吗?我们敢把走廊隔了,只因为走廊那一头紧挨着仁安医院的太平间!我是学医出身的,不怕。你刘姐是公安局的,也不怕。”

刘校长感叹半天,又说:“我是支持孙离搞创作的。记得吗?当时要求所有老师坐班,我对孙老师就网开一面。不瞒你说,我批评别的老师自由散漫,别人就拿你出来顶我。我就说,你也写小说呀!”

舒刚勇也说:“刘校长同我多次议论你的事,我说,随他去吧。他书教得好,学生喜欢,不就行了?”

孙离忍不住旧事重提,笑道:“是啊,学生喜欢的老师,有一年多讲台都不让上了。”

刘校长笑笑,说:“碰到那个流氓,也没有办法。那事后来有结果吗?我只记得有这事,不记得那家人了。好像是陈意志老师家吧。”

孙离说:“别冤枉了陈意志老师,他是个老实人,他老婆家的人,一句话说不清。”

刘秋桂说:“这事只有我最清楚。他家小舅子是派出所的常客,后来还坐了几年牢。出来了,现在仍在社会上混。他家小姨子,听说是嫁到外地去了,再也没有消息。也有人说是被她那个畜生哥哥卖掉的,死活都不知道了。”

“这几十年,发生多少事?我都还没有看清楚,人就躺在这里了。”刘校长说这话时脸上是笑的,听的人却有些伤感。

孙离见场面有些冷了,就说起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喜子当年在上海读研究生,给我买了一件呢子大衣回来,咖啡色的。我家里没有落地穿衣镜,跑到百货公司大镜子前面一照,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人。又去买了一件西装,同呢子大衣套着穿,走在街上好像自己人都高了几寸。”

“孙离最有意思的是说那呢子衣太结实了,可以传几代人。”喜子笑笑,望着孙离,又望望刘秋桂,“那件呢子大衣现在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你想想,那件呢子大衣如果还在家里,我们家儿子肯穿吗?”

刘校长听着也笑,说:“变化太快了。孙离当年说的也没错,我们那代人的衣服就是一代接着一代穿的。”

舒刚勇还记得当年孙离家的风光,说:“孙离爸爸是县里最早的万元户,孙离是学校最早买永久牌单车的年轻老师,又是年轻老师里最早买电视的。”

刘秋桂说:“他弟弟孙却是我们县里最大的企业家,已是市政协常委了。他的生意做得很成功,人又道义。”

孙离却拿他老爸开玩笑,说:“我家最早的万元户,后来成了县里著名的上访户。”

刘秋桂就大笑几声,说:“孙老师,你不知道,我退二线以后,县里要我继续管信访工作。老人家上访我都知道,但他不是我们头痛的缠访户。我都了解了,他是那帮难兄难弟推举的代表。有一年老人家去北京上访,正好逢上北京有重大活动,省政府办事处打电话要我们市里处理,市里打电话给我。我拍板,让老人家坐飞机回来。”

孙离今天才弄清那次老爷子坐飞机的来历,忙说:“真要感谢刘姐!我爸爸那次坐了飞机,高兴得就像三岁小孩。回到苍市,我留他住一晚都不肯,当天就要回去。我猜他就是急着回去吹牛皮,说政府请他坐了飞机。”

病房里凳子不够,小明始终站着,他听大人说话,只是笑。孙离过意不去,几次站起来喊小明坐。小明自是摇手,终于又说起当年学生剃光头的故事。刘校长也想起这事了,摇头叹息半天,说:“那天我真服了!孙离的冷处理是对的,依我当年的性子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处分人。我听他在班上讲什么古代发型的故事?”小明插话说是堕马髻,刘校长忙拍拍脑袋,“老了,是的,堕马髻,博学啊,口才又好,讲得同学们都听傻了。我记得他还在黑板上画了图,一般美术老师都画得没那么好!”

孙离忙摇手,说:“刘校长你过奖了!我当时是最不守纪律的老师,所以我班上才出问题啊!谢谢当年校长宽宏大量,不然处分我都是可以的。”

刘校长同舒刚勇守着那回的光头事件说了好半天,孙离却想自己在中学当了八年老师,如今留下的口碑只有堕马髻了。人生真是荒诞啊!

回家的路上,喜子说:“老爸,我告诉过你,我也是听了你说堕马髻,才开始注意你的呢。”

“是的,我们的爱历元年,就是从那天算起的。”孙离说这话时,手朝喜子伸了过去。喜子握着他的手轻轻捏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