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5页)

维娜急了,顾不得太多,嘴里像放鞭炮:“谁说不可以用英语讲话?我哪天还要学日语,学俄语,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和他只是很谈得来,我愿意同他在一起玩。我们去别的农场玩,也都是些相投的朋友。我们在一起谈工作,谈学习,谈革命的战斗友谊,这没有什么错啊。我们又没有违背农场纪律,也没有误过一天工!”

维娜从未这么同郭浩然说过话,等着他勃然大怒。不料郭浩然只是冷冷一笑,说:“我们掌握的情况,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有人见过郑秋轮手里的传单。传单是怎么来的?哪些人看过?又传到哪里去了?这些郑秋轮一个字都不肯说,想矢口否认有传单这一事。你能保证他去别的农场串联,不是从事某种活动?当然你也许会蒙在鼓里,可你要知道,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我们的敌人,敌人是很狡猾的。”

维娜吓得唇焦口燥,问:“你这意思,郑秋轮的问题,就属于敌我矛盾了?”

“如果他的犯罪事实成立,就是敌我矛盾。我敢百分之分保证,他最后会承认的。”郭浩然突然把话头一转,“维娜同志,我同你谈过好多次话了,要你争取进步。可你没有任何积极表现,没有向组织写申请书。革命可不是请客吃饭啊!”

维娜不敢叫郭浩然抓住了把柄,这可是严肃的问题啊,忙说:“我认真考虑过,反省过,觉得自己离党组织的要求还远得很,没有勇气向党组织提出申请。请组织上长期考察我、帮助我进步吧。”

郭浩然却说:“你不同郑秋轮断绝往来,肯定会影响你进步的。我代表组织,郑重提醒你,请你同郑秋轮中止一切交往。”

维娜问:“郭政委,这也是党章规定的吗?我认真学习过党章,见党章并没有规定共产党员,或者进步群众不可以同落后群众接触。就算郑秋轮一时落后了,我同他在一起,也可以帮助他,教育他。”

郭浩然表情严肃,说:“以牺牲一个革命青年为代价,去挽救一个滑向敌对阵营的人,是革命队伍的损失。组织上不希望你这样做。一切反革命分子,我们欢呼他们彻底烂掉,欢呼他们自取灭亡。”

维娜说:“我认为,我们还没有到给郑秋轮定性的时候。”

她的语气并不重,却很坚毅,郭浩然显然被激怒了。他望着维娜,脸上的肌肉几乎颤抖起来,看样子马上就要大发雷霆了。可是,他只是瞪了维娜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然后,他把头低下去,声音有些发颤。“维娜,你不要这样下去,请你离开郑秋轮。你……你会有很好的前途。你是我亲自提议调上来的,我……我很看重你。”

维娜顿时害怕极了。她知道郭浩然说很看重她,意思就是说他爱她。果然,郭浩然说了这话,再也不敢抬起头来。不知他是胆怯,还是羞愧。维娜厌恶地瞟他一眼,见到的是落满炭火灰的头顶。他的头发黑而粗硬,紧巴巴贴着头皮。维娜总固执地认为,凡是这种发质的人,都是粗俗而愚蠢的。

维娜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冷冷地说:“我和郑秋轮自由恋爱,谁也干涉不了。”

郭浩然突然站了起来,眼睛血红,望着维娜,轻声的,却是恶恶地说:“你别想同他搞在一起!”

郭浩然气呼呼地走了,门摔得梆梆响。

那个晚上,维娜偷偷哭了个通宵。她担心自己越不顺从郭浩然,他就只会对郑秋轮下手更黑。哪怕他俩的恋爱,也完全可以成为郑秋轮的又一条罪名。知青恋爱,要往好里说,你是安安心心在农村成家,不恋城市,决心扎根农村一辈子。要往坏里说,说你乱搞男女关系就行了。

半夜里,维娜起床上厕所,出了宿舍,忍不住就往办公楼方向走去。黑咕隆咚的,她却不知道害怕。从宿舍去办公楼,得穿过球场、食堂、男宿舍区、干部楼。没有路灯,黑得怕人。从干部楼一转角,就望见办公楼了。三楼禁闭郑秋轮的那间房子,亮着灯光。她的眼泪哗的又流出来了。她多想上楼去看看他啊!有人通宵守着,她是上不去的。这么冷的天,郑秋轮有被子吗?他们会让他睡觉吗?